“父王,你,……”
“不要问我。我把决定的权力给了你,你自己斟酌。”
“父王,要是我选择保全自己,那么,……”和苏挺直了脊背,“我杀了他的母族,我和翊宣将要永世成仇,……”
“对。”
“父王,如果你不容我们,我可以放弃。”
弥江拉起了和苏,面对面地对他说,“不。因为我相信你们,是不可能放弃的。”
“如果我执意和翊宣在一起呢?”
弥江退后了两步,“我没有逼你,你用第一个选择,不过,……,你真的可以放弃你的母亲,即使她已经死去多年?”
“父王,这是关于宗室血脉,怎么可以如此轻率?”
弥江听和苏这样问,他忽然笑了,笑的很溷浊。“真相从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选择真相,才对自己最有利。所以,你自己好好想想。”
弥江要走,和苏叫住了他,“父王,这上面说的是真的吗?”
弥江停下,背对着和苏,却没有直接回答他,他说,“你是我的儿子。”
“那你何苦这样逼我?”
“……,你知道吗,每次看着你,就像看着镜子中的我。你的生命就好像是我另外一场人生。二十年前,我的母后也给了我这样一个选择的机会,而如今,我只想让你的生命更加真实和完整。”
“可我不是你,父王。”
“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逼你。如果你足够自私和无情,你可以成全你的爱情。但是和苏,……”弥江看着他。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语。
他走了,他如同每次一般,转身走了,把和苏一人留在了这里。
微音殿中只有和苏一人,外面又是一场黑夜。
和苏把自己蜷缩在角落中,看着银色的月光洒进大殿,都是冷的。
他的心很乱,一会想起翊宣的笑,翊宣的坚持,还有那些天共同度过的日子。
很真实,他的肌肤中还残留着一种滚烫的炽热。
“……和苏,如果可以,请让我爱你,让我们一起活下去,……”
“……,我还不是郑王。”和苏轻轻地说。
“总有一天会是的,和苏。”
翊宣笑着看着他,那感觉如同岐山的雨,岐山的夜,虽然有些缥缈,但是却是渗透到他的心中去,总是挥之不去的温暖,荡漾在他周围。说完这句,翊宣很轻的,在他的额上吻了一下,仿佛暮春的柳絮拂过。
但是迷懵中的和苏,似乎听见了一个女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轻软,温柔。
那曾经是他唯一的支撑。
“我曾经祈祷上苍赐给我一个孩子,于是我看见了你的出世。那是一个飘雪的夜晚,神把你带到了我的身边。你幼小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襟,一双黑黑的小眼睛看着我笑。也许从那个时刻开始,我对你的爱超过了我的生命,……”
“孩子,这也许是我最后对你说的话了。因为我的手已经逐渐不能再拿笔,但是我不想假他人之手告知我想对你说的话。今夜你就在我身边安静的睡着,你的眼睛闭上,长长的睫毛因为呼吸而微微颤抖着。你的脸色红扑扑的,我真的很想亲亲你,但是我不敢,我怕吵醒你,……”
“和苏,终于到了最后,我的手几乎无法承受毛笔轻薄的重量。孩子,母亲舍不得你,但是最终还是不能不放手,……”
郑王最后问他,“你爱你的母后吗?”
“……,爱,……,她给了我最初,最深沉的爱。”
“那你相信那些人说的一切吗?”
“……,不,……”
缎棋打开微音殿的大门,和苏就站在那里。
伴随着光线地进入,黑暗被一点一点驱除了,缎棋看见的是晨曦中他异常憔悴而苍白的面孔。眼睛是枯涩的黑,失神地看着眼前的所有。
“殿下,……”
和苏手中是飞天剑,“着禁卫军包围司空张孝栖府邸,……”
雍京的人们对于弥江二十四年秋天发生的事情都感觉到迷茫和飘忽。
太子和苏亲率禁卫军包围了司空府邸,传承百年的张氏一族一夜之间被抄家,司空张孝栖一杯鸩酒了断此生,此外,张家子孙赐死四十人,剩下的一律罢官流放。箴王后被收回正宫绶印,贬入冷宫,可是次日当王子翊宣不顾郑王的意愿而执意闯入冷宫的时候,看见却是他的母亲用一根白绫把自己挂在了门框上。
原本以为王子翊宣会随着箴王后还有张家的灾祸而一并处置的,谁知道郑王接下来的两道圣旨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们打懵了。
箴后死后追封了嫡后的荣耀,震动朝野的大丧过后,她的棺椁被送进了郑王弥江尚未竣工的怀陵之中,而她的牌位也被摆进入了太庙。
第二道旨意则是册封王子翊宣为萧亲王,尊容更盛从前。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郑王的心意。
箴后大丧过后是三个月的守丧期,王子翊宣一直守在怀陵,所以册封亲王也推后了。
不过也有人说,王子翊宣根本就没有接那道圣旨,他在用一种不作为的态度与他的父亲对抗。因为他的母亲死的过分蹊跷而惨烈。
冬天很快来临,
缎棋捧过郑王给王子翊宣的第三道册封诏书,迟疑地问了一下郑王,“王,是不是再缓一段日子。”
弥江拿过兵部的军报,仔细看了起来,他说,“不用。送去吧。今年的冬天来的太早,兵部户部事情多,和苏一个人忙不过来,翊宣在怀陵那个地方住的也够久的了。”说完他看着外面飘飞的絮雪又加了一句,“雪下的这样大,明年应该有个好收成。”
弥江看着眼前的蝇头小楷,想的却是翊宣。
他的儿子,他不是不担心的,但是这样的事情又不是劝慰就可以抚平伤痕。
何况,他的另一个儿子所受到伤害并不比翊宣小。
爱人的背叛,亲人的死亡,这些会让翊宣变得成熟起来。也许,这是在这个冬天中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
怀陵这里建有行宫,王子翊宣的随身侍卫林帧在雪夜中跪着迎接了从雍京来送圣旨的官员。当那个人把自己头上白色貂皮风帽摘下来的时候,林帧看见的是太子和苏比雪更苍白的面容。太子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在他身边禁卫军手中灯笼地照射下,闪动着宝石一般的光。“翊宣呢?”清冷的声音问着林帧,他并没有停下脚步,抖落了披风上的雪,和苏穿着金线鏖皮宫靴的脚就踏进了怀陵的行宫。
翊宣并没有出来迎接他的王兄,他甚至没有设香案接圣旨,他只是在大殿中坐着。当最初浓烈地悲恸和不可置信过后,沉淀下来的只是一丝一点的伤感。他不明白和苏为什么在前一天还和他在御苑中软语相依,而第二天就毁灭了张氏一族,逼死了他的母后。他也不明白他父王的作为,他甚至不明白他的母亲为什么死去。
所有的一切混乱了他的清明,所以这三个月来,他白天都在怀陵荒凉的旷野上看着工人们忙碌而有条不紊地修葺着这个辉煌的帝王灵寝,而晚上的时候,他只有面对行宫冷清的四壁想着自己明白或者不明白的东西。
和苏看到他的时候,翊宣坐在书案旁边,桌上一盏孤灯,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孝经》。
翊宣的样子憔悴,眼睛下面是浓重的青黑色,眼神有些游离尘世般的遥远感觉。他已经丧失了原本风发的意气,显得很颓废。
和苏就这样站在翊宣的面前,他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三个月你就这么过来的。翊宣,我不希望我的王弟变成一个废物,不过,看来我高看你了。”说完他把手中的诏书扔在了翊宣的面前,转身走了。
可是和苏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扯住了胳膊,让旁边一带,把他按在了大殿的柱子上。翊宣的手指抚上和苏的脖子,就扣在那里。
那是一种嘶哑痛苦的声音,翊宣说,“我也不敢相信,和苏,你竟然可以做的出那样的事情。”翊宣的眼睛中也如同以前的和苏一般,眼神都是枯涩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带给我这么多,……,这么多的,……”和苏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可以翊宣从里面什么也看不到。“你知道吗,现在我真想掐死你。”
和苏冷冷笑了一下,“那你为什么不动手?”
看着和苏近似挑衅地笑容,翊宣的手指扣住和苏脖子上脉动的血管,用力按下去。
他可以听见和苏急促痛苦的呼吸声音,但是他还是看不见和苏眼睛中的任何神情任何波动。此时,他感觉自己遏制住的是自己的咽喉而不是和苏的,他的生命随着和苏的虚弱而逐渐流逝,那是一种很真实的绝望感觉,如同将要灭顶的冰水,压抑着他,逼迫着他。
他感觉自己已经到了疯狂的边缘。
最后,当他看见和苏不再清明的眼睛,微微低下的头,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同和苏一同跌落在大殿冰冷的石砖上。
和苏的手抚住自己的胸口,他纤细白皙的脖子上立显出一道暗色的淤痕。他开始剧烈地咳嗽着,似乎要把心肺都咳出一般,那种感觉彷佛不是从窒息中解脱出来,而是再经历另外一场死亡。
翊宣抱住了和苏,搂住这具裹了厚重的皮裘之后依然枯瘦的身体,安静等待着,一切的平息。
“和苏,告诉我你那样做的原因。”
和苏沉默着。
“我的母后还有张家这么多人的性命,总要有原因的。他们做错了什么?”
“没有。”和苏的声音嘶哑地可以渗出血液。“翊宣,你不应该问我他们做错了什么,……,这样对你不好。”他的手指按住自己的脖子,似乎这样做可以抚平咽喉上火辣辣的疼痛,鸦翅般的眉扭曲着,半闭着眼睛靠在柱子上。“……,回去吧,如果你感觉他们死的冤,那就接受父王的册封,把他们失去的都夺回来。”
“这算什么,你们给我的补偿吗?死去的人,是不可能活过来的。”
翊宣说完就要站起来,不过和苏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得很近,就如同往日亲昵一般,而翊宣被和苏身上浓重的白昙花香气迷了神,怔怔看着他。
和苏用沙哑暧昧的声音说,“你又在说傻话了,翊宣,想太多不好。”
和苏的吻都是冰冷的,他的唇沿着翊宣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