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宣看他这样样子没有问什么,只是走到他身边说,“王兄,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启程?”
和苏听见翊宣这么叫他,恍然感觉很陌生。他微微楞了一下,不过和苏终究知道轻重缓急,他知道手中的抵报的分量。他把手中的折子递给身旁跟随的东宫侍卫,转头对翊宣说,“这就走。先下了岐山,到山脚下安营后再用膳。”完了他又对那个侍卫说,“秀远昨天先下山了,到了那里你叫他过来。越快越好。”
翊宣看着和苏,他的脸色恢复了平淡,看不出悲喜。
岐山的五月正是半山牡丹盛开的季节,一片一片到处都是白色开到嚣张的花。
太子的卫队在这样繁花似锦中穿行,出奇地安静。
路上和苏很沉默,而翊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既然已经继续称呼他为王兄,那么昨夜,或者说这些天来在岐山神宫的日子,都不过是一片绯红色的回忆。
已经结束了吗?
和苏在看见他留在山脚下的营寨时勒住了战马。这匹马生在大漠之北冻土上,全身上下都是纯黑色鬃毛,没有半分瑕疵。和苏猛然拉住了马的缰绳,它的前蹄高高扬起,一声嘶叫,山麓中错落的树枝,浓密的山涧雾水,彷佛在眼睛豁然开朗,环绕雍京的平原就在眼睛。
军帐并不是很多,但是看得出来这里井然有序,营里营外一片肃然。
和苏握紧了手中的马鞭,这个时候他突然回头看了看岐山,他想再看一眼大半已经隐藏在白色的水烟当中的岐山,还有须弥衫树苍翠的细叶子随着无处不在的山峰微微摆动着。可是他看见的却是翊宣的一双眼睛。
翊宣就在他的身后。
和苏连忙看着别处,低声说,“到了,外面就是营地。我们在那里休息一下。”
翊宣想说什么,但是他看看和苏,在想想身后隔着一丈之外的禁卫军终于还是一句话,“王兄的体贴,是臣弟的福气。”
和苏听着笑了,手下的马鞭却被他的手握的紧紧的,就要折断了。
然后微点了一下头,策马越下了岐山最后一道山梁。
月夜下的镐水依然是浓黑色的,和苏把手中的奏折抄件递给了秀远。他就这样等待着秀远的回应。不过当秀远看完这些,脸色如同和苏心中所料一般,变的很苍白。
这是一道兵部调兵诏书,碎榆关换防,钦命抚远将军徐璜镇守边关。
碎榆关外就是昊族生长的大片土地,每此派驻那里的将军其实也是一任巡抚使。他们可以在边关掌管生杀大权,还有征收土地税务,分派徭役,征兵等这些权力。如今郑王不但赋予新任将军这些权力,还给他派去了军队。从即日起开始调兵,六十万大军兵压碎榆关口,直接虎视眈眈的面对昊族。
自从六世郑王鹤王西征大漠,把野马一般的昊族彻底收服在大郑王朝版图之下,如今已经快一百三十多年了。这些年来与其说是昊族忠心不若说碎榆关外片刻没有撤离的军队,还有从来没有松弛过近似压制一般的安抚。
大郑很会控制这样的局面,不会给昊族任何可以喘息翻身的机会,但是也不会涸泽而渔。
可是如今而言,这些压力越来越繁重。
徐璜出身将门,他的父亲曾经死在昊族。昊王的一个儿子因为无知而无畏,搭弓射死了徐璜的父亲,从而结下世仇。当时昊族的确理亏,所以呈上了很多贡品,而且还处罚了王子,命他有生之年不能踏入大郑这片繁华的土地。徐璜本来想要王子死,可是王子终究身份贵重,所以徐璜少年时代的怨恨越积越深。
如今他带着六十万大军,秀远明白这个人的暴戾还有大胆蛮横。
也许他就能逼反昊族。
和苏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但是他没有说话,他一直在等待秀远说话。
秀远抿了一下嘴,终于对和苏说,“六十万大军的粮草军饷,郑王想如何调度?”
和苏看着他,平静地说,“没有旨意。”
秀远的脸色十分的苍白,终于他把手中的折子递给了和苏,双膝跪在和苏面前,“殿下,事到如今,秀远人轻言微,还望殿下看在秀远,……”他想说忠心辅佐和苏,但是又想想自己在他还有郑王之间左右摇摆,最后咬了牙,说,“望殿下看在上苍有好生之德,不能生灵涂炭,让郑王收回成命。昊族地处大漠之北,土地本来贫瘠,那里的人生活不容易。如今六十万大军没有任何缘由直逼碎榆关,如今国家不是战时,郑王不可能从户部分派粮草,这些人的粮草军饷就能整个拖垮整个昊族。”
和苏拉起了秀远。“父王的心思我并不知道,我不是他。我这次来想说,秀远,我可以让兵部撤销这纸调令,但是我有我的条件。”
秀远闻言看着面前的和苏,和苏的眼睛如同月光照在黑暗色的沼泽上。
他们都知道和苏如果因为这件事情强出头,会给自己带了多么大的隐患。郑王最不能容许的就是和苏插手军队上的任何事情。
“我需要一个绝对忠于我的人,无论他的家族是否掌握在我父王的手中。不过,秀远,你我相识近半生,我不能逼你。我知道你的坚持,你的顾忌,所以,请在这件事后,离开东宫。秀远,你我情谊至此,我不想再和你结怨。”
秀远听着,忽然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是父子吗?为什么忠诚不能是同时对你们两个人的?我的父王绝对不会这样。我们永远不会对立。”
“那是因为你的兄长是世子,而你不是。你是他的儿子,不是他下一代昊王。”和苏忽然感觉话说的够多了,他伸手拍了拍秀远的肩膀。
“殿下,如果秀远不想走呢?”秀远突然直直地看着和苏,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地看着和苏。
“那,昊族随手都有因为你而受到牵连的可能,直到,……”
和苏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月,他像说给秀远,也像说给自己听的。
“……,直到,我登基的那一天。”
和苏最后感觉有些累,他走了,留下秀远一个人在镐水岸边,看着被黑夜掩盖后的雍京。
夜,一如既往的美丽。
夏虫的鸣叫带着欢快清脆的声音。
第3章
大郑禁宫,朝阳殿。
箴王后的正殿的回廊中此时端坐着一个少女。看上去二八年华,黄金珠翠点缀着乌黑的发髻,戴的东西并不多,不过只一根丹凤朝阳钗就是万金不换的宝物。少女微微低垂着脸,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忐忑不安。但是她自己知道她的慌乱已经到了几乎无法抑制的地步。
她回想方才谒见箴王后时候的清醒,还有就是,那个人的笑容。
外面如此的燥热,她身上的丝绸礼服都要被汗湿透了,可是那个人的笑容给她的感觉就像初春的风,带了寒冽的温暖,可以在不察觉当中容进任何人的心里。
他看的出来不足弱冠的年纪,依稀显出丝丝的冷俊,他的样貌有些肖似他的母亲箴王后,端正得俊美,没有出格的地方。
少女轻抚自己的心,仿佛为了平息自己狂乱的心跳而微微喘着气,因为自幼被人精心培养的结果,这个动作在无意间带着优雅。
他的旁边是王后的宫人,送她出宫的,看少女这样对她说,“方才见小姐奏对沉静有礼,不知道小姐也怕呢。”
少女微微红了脸,连忙说,“王后和蔼,可是我就是感觉有些害怕,也许是她天生有着威重的气势。”
“那是自然。”宫人听她这样说,自是有种骄傲。
少女是姚氏家族的女孩,姚璎珞。
姚家是百年望族,和苏的母亲离王后就是出身姚家,算起来她是姚璎珞的姑母,不过她死的太早,而那以后郑王并不宠爱太子和苏,并且对姚家百般冷淡,后又有箴王后的张家几乎到了权倾朝野的地步,姚家也就慢慢地安静了起来。
姚家的几个儿子出身科场,做着诸如翰林编修一类的闲散官职。
今日箴王后突然要召见姚璎珞,这让他们感觉很惊惶。早早就准备起来。
今年夏天雍京城潮湿闷热。这个时候富贵人家总要把冬天从河中取的冰块拿出来,或做成加了冰块的玫瑰莲子汤,或者直接把冰块放在铜盆中驱散屋子里面的燥热,这些原本可以镇定到人们夏天变得焦躁的情绪。
宫人把装了冰的铜盆摆放在朝阳殿中。
姚璎珞穿着全套谒见王后的礼服,厚重的丝绸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的鼻子尖上都是细碎的汗珠,白色的香粉都盖不住。她感觉很难受,可是不能像平时一样任着性子擦拭。她在禁宫朝阳殿中,等候着箴王后的召见,妆容不能有丝毫得瑕疵。
十个宫人鱼贯而入,环佩叮当,姚璎珞连忙站起来,她看见箴王后走入大殿。她大约快四十岁的样子,脸上是白粉红色胭脂,黛青色的眉,身上穿着深蓝色的绣凤彩裙,外面罩着对襟锦袍,上面都是金线绣的大朵大朵的牡丹。她的头发高高挽起,用一只翠绿色的雕凤玉簪盘起。
箴王后是鹅蛋脸,杏核眼,虽然脸皮已经没有了少女的细致紧绷,但是她用胭脂水粉遮盖了那些细碎的皱纹。
姚璎珞本来想严格地按照宫廷礼仪对王后跪拜,箴王后却热情地拉起了她,她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到旁边的长椅上,挨着坐下了。旁边早有宫人摆上加了冰的莲子百合汤。
箴王后笑着说,“早就听说姚家有女初长成,今日才见到,真的是名不虚传。多好的姑娘,温柔娴静,果然是离王后家里出来的女孩。可惜了我那个薄福的离姐姐,要不然,看到了你们都长大,都有了出息,她说不定多高兴呢。”说完还不忘用绢帕擦一擦眼角。
姚璎珞连忙说,“王后垂爱,是姚氏一门的福气。”
旁边有个老宫人一直站在箴王后身后,这个时候插了一句话,“王后,姚家书香门第,姚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雍京有名的才女呢。”
箴王后听完了,拉起姚璎珞的手,看了看,她的手白皙细致,十指尖尖,玉葱一般。
“真好的一双手,看着掌心的纹路,是个福气的女子。等见了我的那个不成器的翊宣,我也好好说说他,让他,……”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