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残存了一点当年做捕头的正义感,燕赤霞踢醒了将将入睡的宁采臣,迎着他被人吵醒美梦的郁闷表情,道:“宁采臣是吧?你是哪儿人?”
宁采臣睁开眼,就见到一个黑乎乎的脸,顶着一脸的络腮胡子,口中的酒气熏人,然后他就开始思索这个极富有难度的问题。宁采臣可是没有一丝一毫关于这个世界的消息,又面对了这个一看就是老江湖的大胡子混搭派疑似燕赤霞,乱盖是肯定不行,如是他选了一个万金油答案,道:“山下咯。”
宁采臣想法很光棍,“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能在大半夜来这鬼地方,动身的地方怕也远不了。当然了,就算这山下没什么人烟,他也可以继续扯下去,最怕的反而是大胡子不搭话。
燕赤霞抓了两把胡子,道:“山下,那就是东郭镇了?”
宁采臣不敢搭话,生怕燕赤霞是在用话试他,摆了一副“你说了算”的表情。
燕赤霞站起身来,语气凝重,道:“既然是东郭镇的,你明日速速下山。一支乱军三日后会途径东郭镇,能跑就跑吧。”
宁采臣松了一口气,这大胡子还挺实诚,没有试探自己,不过他转而又被燕赤霞的话勾起了兴致,道:“乱军?什么乱军?”
“废太子的部……和你说这个做什么,记得这群人没什么不敢做的,你明日告诉你的同乡便是,能救的几个算几个。”语兴阑珊,燕赤霞做了二十年捕快,天下最黑暗的事情看了二十年,不得不心生疑惑。
这兰若寺凶名赫赫,也不过死了百八十人,别的不说,就这即将到来的乱军,一路杀的人,不是十倍百倍于此么?
到底谁才是凶物?谁才是妖邪?
宁采臣心头默念“废太子”,这倒是个倒霉催的家伙。燕赤霞既然收回了话,肯定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山下或许有宁采臣的家人,乱军如蝗,怎么都应该去通知一声才是。
看他沉默不语,燕赤霞多了点兴致,问道:“你三更半夜来这鬼地方,做什么?”
三。人间
直到天明,宁采臣也没有回答燕赤霞的问题。
倒是燕赤霞,在宁采臣动身之时,没头没脑的叮嘱了一句:“若是无人信你,你说‘昨夜兰若寺中,有人告知’便可。”宁采臣点点头,记了下来。
阳光洒落,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兰若寺中的阴气荡尽,宁采臣心头的阴郁也散了去。
还活着,挺好的,不是么?
下山,只有一条路,久未有人走动,繁密的杂草开始慢慢覆盖了上来,但是比起路边丛生的怪树古藤,还是很好辨认的。宁采臣道:“燕前辈,再会。”
不管身后燕赤霞大呼“你小子别再回来了”云云,宁采臣快步下山。
早间,东郭镇里的炊烟,成了他下山的坐标。
“宁采臣,你真去了兰若寺?”樵夫带着自己的标准装备,正在砍树,一眼瞧见走下山来的书生,惊讶的问道。
宁采臣努力让自己很和善的笑道:“是啊……”心头却是一阵打鼓,“宁采臣”人气这么足?那可不太好假冒了……
宁采臣话音未落,就见那樵夫慌慌忙忙的将斧子背上身,连砍好的柴都没管,撒腿就跑。
宁采臣想到了很多,特别是昨天那只没向自己出手的女鬼,又看到了这个一见面就跑的樵夫,不禁有点很受伤的感觉。
樵夫逃跑事件的直接后果就是宁采臣进镇的时候,无数人一起努力的围观他。
“这就是新来的那姓宁的傻小子?”有人惊疑。
“傻么,看着不像啊。”一个小二打扮的年轻人好奇的问道。
“你还不知道?昨儿个晚上,他去了兰若寺!”一人顺口答道。
旁边齐声惊叹。
“对不住,对不住,昨天来了几位客人,忙活了一整天,都没缓过神来,居然连这事都没听说。”小二稍作解释。
“你不知道,那你跑来看什么?旁边搭话的那人反问道。”
“你看,我们掌柜的都来了。”小二说道,看样子他们客栈全体出动了。
“哎呀,还真是。”
“昨天这姓宁的还来投栈,没带银子,居然是去了兰若寺啊。”小二好像想起了一点什么。
“不是吧,你们掌柜居然做这种事?”这人的正义感爆发了。
“这不是还活着么……”小二讪讪答道。
……
被人毫无顾忌的当面议论,宁采臣的小心情就有些纠结了。
“诸位静静,且听我说来……”宁采臣清了清嗓子,就想将乱军将至的消息,说与这些围观人士。
谁知四周议论之声不止,这些人光顾着围观与他,那里听见他说话。
宁采臣这才明白燕赤霞在他下山之前为什么还有单独交代那句话。
“昨夜,兰若寺……”
宁采臣话音未落,身旁的人声一下静了下来,这股安静似乎能传染一样,整座小镇的声息似乎,一起安静了下来。宁采臣清了清嗓子,道:“昨夜借宿兰若寺,有人告知:乱军将至,血光之灾难免,望诸位好自为之。”宁采臣将“人”字读了个重音,算是小小的给被围观之后的自己出了口气。
人群“嗡”的一声,全部散去,八卦的心总是比不上对小命的执着。
兰若寺的说服力,没有人怀疑,这年头恶人最多怕,更别说恶鬼了。
入镇便是客栈,三排大瓦房,窗明几净。
刚刚围观的小二,跟在自己掌柜的身后,道:“那宁书生,昨晚被你骗去了兰若寺,万一他反过来骗咱们,那岂不是吃了大亏?”掌柜的四五十岁年纪,回头瞥了他一眼,正要说话,不想看见了门外路过的宁采臣,三步赶作两步,跑出来,道:“昨日小老儿一番戏言,谁知宁公子居然当了真,今日反而不计前嫌,前来告知乱军一事。日后……”
宁采臣站在门口,倒不是想起了什么,而是那小二离了他将将二十五步之遥,和那掌柜的看神态算是嘀咕了,他宁采臣站在外面,身旁还是一群慌乱的人群,居然能听见他俩的说话,难道“宁采臣”的听力是天赋异禀?
宁采臣也不知事情的究竟,只是听这掌柜还有小二的意思,似乎是这掌柜昨天拿话激他,他一时气愤,便去了那狼窝鬼窟,心头不由有些怒火,但也无处发泄,抱拳道:“掌柜的言重了,小生还要回家一趟……”
掌柜的面上一红,道:“贤侄说哪里话,你千里迢迢,来这儿投奔于我,有我姓周的一碗饭吃,绝少不了贤侄的。”语气慷慨,好像宁采臣不跟着他混,就是看不起他似的。
不知道原先的那个书生信不信,反正宁采臣是不信了。
昨日前来投你,便被你骗进了兰若寺,以后再跟着你,还不知道要使什么坏心眼子。
宁采臣自是笑笑,不再理他,转身离了客栈。在这里已经得到了一个相对确定的消息:“宁采臣”不是本地人,昨日被这掌柜的骗上了兰若寺,那么也就是说,这里没有他的亲人。或者说没有那个书生的亲人了。
宁采臣走的很快,这小镇自然没什么衙门,但是里长甲长还是有的,只要通知到了他们,这一趟便算是,完成任务了。
不过宁采臣显然低估了消息的传播速度,低估了“兰若寺”三字的威名,他问到里长家门口的时候,就只看见他们一家人速度离开的背影。
乱世,背井离乡没有想象中的沉重,或许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吧。
宁采臣顺着来路,走了回去。快出小镇的时候,他看了眼那客栈,一片狼藉,连门也没锁,也许是掌柜的知道区区一把铜锁挡不了乱军进屋的欲望。
从小镇的这个路口出去,只有一个目的地:兰若寺。
比起镇中乱哄哄的样子,这条路显得很是清静。东郭镇没有人会想到跑去兰若寺的,被乱军裹挟了,顶多一咬牙一跺脚,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去了兰若寺,就死不由己了。
对宁采臣而言,正好相反,往其他的方向,他没有任何的目的地。反倒是兰若寺,那个人还算不错的燕赤霞,他知道乱军来了,还呆在这里,自然有他的理由,不是么?
日将正午,艳阳当空,了无牵挂的宁采臣,缓缓的沿着山路,望兰若寺而去。
下山的时候,他还在担心怎么面对宁采臣的家人,这时知道这个结果,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春夏之交,花还未残,实犹未接,倒是那些绿叶纷纷层层的冒了出来,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一点都没有昨晚那股子阴森。
那群狼崽子,也不知道忙活什么去了,估计是养精蓄锐了,宁采臣也乐得如此。
兰若寺在望,就听前头一声怒喝。
“你回来干什么!”
四。来客
燕赤霞再次出现的时候,伴着一声怒吼:“你回来干什么?”
正午的阳光下,燕赤霞的胡茬依旧唏嘘。他这人脸本来就黑,这会儿一生气,就更黑了。胡乱挽了个发髻,周边的头发还乱蓬蓬的。
燕赤霞身量不高,比起宁采臣还要低上些。背后一把长剑露出半个剑柄,很专业,和符合宁采臣心中的剑客形象。
宁采臣瞧着燕赤霞呼呼喝喝一副极度抓狂的样子,心中漾起一阵温暖,不知缘由,但是眼前这位大胡子,比起那个哄骗别人半夜上兰若寺送死的掌柜之类表面亲善的人,要可爱的多了。
于是,宁采臣笑了,很和煦的笑容。
看见宁采臣的笑容,燕赤霞的火气就更大了,这穷书生,居然真是不怕死,好容易得了一条性命,也不知道珍惜,还往这鬼窟里钻,不由怒道:“笑,笑什么笑!”
宁采臣抱拳施了一礼,道:“前辈带来的消息,我已经通告全镇,想是可以救下不少人性命,所以笑了。”
燕赤霞“哼”了一声,懒得接话。
宁采臣道:“乱军从东而来,他们避往西北,想来可以躲过才好。”
“你怎么不躲?还跑到这里来?你父母妻儿,你不好生照看,跑这鬼地方来做什么?还不快滚!”
宁采臣无谓的笑笑,说道:“我不是东郭镇人。昨日前来投亲,便被唬上这兰若寺,长辈之间的那点情分,今日告诉他们乱军一事,已经算是尽了。”顿了一顿,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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