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甘愿背负一个杀人罪名!不思为国为民是为不忠,不顾家中高堂是为不孝,颜查散,似你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本府现在就可以判你有罪,只不过,不是因为杀人,而是你不明事理。你辜负了很多人,不单单只是颜夫人,还包括本府,你的母亲,日夜为你奔忙的展护卫、白护卫,难道到了此时,你还不悔悟吗?”
包拯的一番话说得颜查散低头无语,羞愧难当,再抬头时已是两行清泪滑下面庞,忽然深深一个头磕下去,道:“学生知错了,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第二日是约定限期的最后一天,一早包拯便上殿面圣,细细奏明此事。
回衙后开庭审理,颜夫人一案业已清楚,颜查散无罪,当堂开释。
颜查散虽然得还清白,但此案影响过大,圣上余怒难息,诏命颜查散官贬三级,外放蜀中,三日之内离京赴任,非奉诏不得再入京城。
第三日的黄昏,颜查散离京,展白二人前去送别。
彼时展昭伤已全愈,白玉堂却仍习惯地搀住展昭,展昭实不愿他在人前这般拉拉扯扯,挣脱不开,反肘撞去,正撞到白玉堂胸口。白玉堂呲了呲牙,嘻嘻一笑,只不放手。展昭无奈,也只得由他了。
颜查散只携了小厮雨墨一个前去赴任,白玉堂忍不住问道:“大哥,你可怨恨大嫂?”
颜查散缓缓摇头,道:“是我先负于她。今日一切,皆为绺由自取。”
白玉堂见颜查散如此释然,也自放心,又道:“蜀中偏远之地,大哥此去,千万保重。家中老母我和猫儿自会前去照应,大哥不必担心。”颜查散谢之不迭。
堪堪已送至城外长亭,颜查散回眸望去,但见汴城苍苍,汴水悠悠,十丈繁华地,亦是伤心处,此番离京,不知何日方可归来了。
颜查散在亭中坐定,唤雨墨取出名琴丝桐,向二人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五年前为兄离京,贤弟吹笛相送,今日为兄投桃报李,为两位贤弟弹上一曲,也算聊表为兄心意。”手指一划,一曲《高山流水》缓缓流出。
展昭心下触动,想到初见时颜夫人也是用丝桐奏了这曲子,时过境迁,世事难料,《高山流水》中的绵绵情意陡然变作了茫茫惨伤。
琴声如水墨一般慢慢衍开,片云如孤峰,云海幻重山,寂寞轩窗,轻掩白云,回望人间,知音已缈,转顾自身,不知何处。
展昭微微叹息,想到白玉堂所言颜氏二人初见时节,那时的颜夫人,为了情窦初开的恋,抛开了一切,心中坦坦荡荡全是昭昭的爱,如十五的圆月般饱满充盈。那时她多么快活,多么称愿,有了牵衣连襟,身心交汇,便再不能忘。哪知贪爱愈多,受苦也愈多,忧伤怖畏便是代价。当梦寐的缘份已尽,这清旷的女子,心念俱灰,痛得没有了退路,她不愿一点残灯伴夜长,她不会哭损双眸断愁肠,茫茫人世,竟无一点情意可让她逗留人世,就此决绝而去。去时再拉上所爱之人,便是但使相思莫相负了么?
古琴声中,恍惚望见半世的人生风景。
正自出神,忽然温热的呼吸拂上耳畔,跟着白玉堂低低的声音响起:“猫儿莫叹,世人只道知音难觅,我却愿千载为你作知音!”
展昭心中一暖,反手握住那人的手。
琴声渐寂,颜查散缓缓站起,低声吟道:“丝桐名琴品不凡,几回流水伴高山。懵懂一错千古恨,琴弦永断不复弹!”抄起丝桐,狠命向地上掼去,登时断为两截。
展白二人不由呆住,颜查散道:“知音已绝,留琴作甚?”看着面前二人,一个清然不涉俗流,一个孤傲不屑世事,并肩而立,却和谐如斯,不觉由衷一笑,道:“故人情重,当时惘然。为兄一念之差,追悔莫及。两位贤弟莫学为兄,无限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啊!”
“不如怜取眼前人……”展昭默默念了一遍,转头正见白玉堂含笑的双眸,不觉痴了。
颜查散把手一拱,道:“山水有相逢,二位贤弟保重,为兄就此别过了。”
展白二人齐声道:“大哥珍重!”看着颜查散一主一仆,渐渐去得远了。
夜色渐浓,二人相携而行。
念及颜氏夫妇,展昭不由微喟:“一段良缘,却因了世态俗念,终成孽缘。颜大哥不敢担当,颜大嫂又太过执着,她只道二人同死,便可永不分离,又哪知人死如灯灭……”
白玉堂抗声道:“俗礼害人,非此一遭。白爷爷认定之事,便是有万千苦痛,也不会转身逃避!猫儿我且问你,你可敢和我一起,逆天斗地,抗这世俗?”
满天星光下,双手相握,红白交错。展昭迎上白玉堂灼灼的双眼,不闪不躲,微笑点头。
白玉堂大喜过望,呆望着展昭含笑的双眸,只不舍得移开目光。注目良久,忽然笑道:“猫儿,世人以通媒妁,皆靠冰媒,你我今日,可不正是以冰为媒么?”
展昭大窘,抽出手来,劈面一掌击去,气道:“臭耗子,胡说什么?”
白玉堂早已翻身躲开,哈哈笑道:“冰媒,冰媒,猫儿羞来打人!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高楼,猫儿这几日也累的狠了,快随我去开封府,软床高枕,好眠去也!”一纵一跃,人已去远。
展昭纵身追去,叫道:“你这死耗子再敢胡说!”
只见一红一白两条身影,渐渐没入无边夜色里。
今夕何夕,良夜何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