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做,便是折辱我了。”
他没有和独孤道别,便走了。
当夜独孤又为少年绘了一副画影。
他知道有些事,适用于别人,也许不适用于少年。
送与少年,少年很是惊讶,独孤不习惯道歉,笑笑问他要不要。
“不要便烧了。”
少年迟疑的时候,独孤作势欲抢回画。
少年听了,又一楞,忽然便笑了出来,开怀大笑。
“你呀,还真是个不老实的人。”
唉,这句话独孤委实不爱听,那天反变成他气跑了。
画却是留在那少年手上,由不得他拒绝。
后来见得多了,由陌上,至汉山,说不清是什么因果,他们总是相见。熟了,知晓对方的名字,他是荥殃郑雍,自己是颍川郭玄。
交情渐深,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独孤接到父亲病危消息,欲携郑雍回京,却被他拒绝。
郑雍说自己半年之后即将出海远游,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这世界有多大,用笔记下各地风土人情。
少年谈起理想,神采飞扬。
人各有志,独孤笑笑,对少年的决绝不以为意,还有一些羡慕。
临行前,他又为少年画了一副画影。
连少年都说传神,九分类己。
独孤满意的笑了。
他以为此后一别相会无期。
而后独孤成了皇帝。
而后他又见到了少年,因为自己的旨意被迫上京应试的少年。
原来他不是郑雍,而是谢默。
原来他也不是郭玄,而是当今天子独孤炫。
少年温文有礼了许多,和洒脱的表兄郑雍不同,他蓝色的眼睛依然笑意盈然,可对着自己,到底还是隔了一堵无形的墙。
独孤觉得曾经自己觉得熟悉的少年,此时对自己,却象是一名陌生人。
无论是面对自己拒绝太华长公主的婚事,还是被发至有名难治理的小县任县令,少年都是微笑以对。
然而他还有另一面,身为独孤不知道的另一面。
和郑雍、崔宜等好友在一起的时候,少年其实并没有那么温文有礼,野得有一些放肆。
他出身于云阳谢家,这是一个屹立不倒已有数百年的世族。
传说中的家族,并不拘泥礼法,崇尚的是魏晋时人的真性情。
和身为异族君临此地的自己到底不一样的,独孤这么想,没有特别遗憾。
可是人的掩饰始终无法无时无刻都做得完美,谢默也有露馅的时候,独孤那时候会弯起唇角,故意给那人看见。
那人,眼珠子滴溜溜转转,就撇了头去不瞧自己了。
年纪还是小,说什么世家大族的教养,还是一个孩子,和普通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
独孤想到都想笑。
于是独孤闲来无事,又为谢默画了许多画影。
直到许久以后,独孤与谢默成了一对情人,独孤忽然发现,他画什么人都可以,惟独画那个自己喜欢的人,却是无从下笔。
不是不想画,可每每欲落笔,那人的方方面面便涌上了心头。
每一个都是他,让独孤怎么画?
一只笔,一张纸,如何画出活生生的那样一个人。
怕画不好了,画不好他。
而后许多年,独孤不再画人像。
他只看别人画。
又是许多年过去,终于有一天,谢默离独孤远去。
不会再回来了。
独孤非常清楚这点。
跟在谢默身边的小内侍封悦收拾那人的遗物,发现了一张画便大呼小叫,世宁拿来给自己看。
竟是独孤三十年前的手笔。
那时谢默十六岁。
而今逝去的谢默,终年四十七岁。
那时十六岁的少年,眼里满是飞扬的神采与欢乐,他的神情,到现在自己还记得清楚。
可是现在到底物是人非。
独孤模糊了视线,他闭了闭眼,平静地吩咐下去。
“准备纸墨。”
对于那个相伴数十年的人,现在的独孤,闭着眼也能画的出来。
可是,他还是画不得。
太喜欢了画不得。
怕画不好了那人,画不得。
现在,不担心这些了,还是画不得。
时至今日,独孤才明白一句话的意思。
一片伤心画不成。
(完)
谢相琐事记——偷闲
是人总有懒惰的时候。
谢默也是人,他也有想偷懒的时候。
尤其是在春光明媚的午后,进过午膳,手持一杯桃花酒小口啜饮,懒洋洋地窝在他的书案边上,懒洋洋地拿着卷书看,而后在懒洋洋的阳光里睡去。
倘若此日公务不忙,谢默便也过着这样偷闲的日子。
他睡着的时候极是讨厌有人吵。
一般没人会烦他,一般如此。
若是紧急公务,叫醒谢默他也不会恼,只是初醒时分睡眼迷蒙,这时候他总是迷迷糊糊,要好一会才会完全清醒。
天性如此,谢默也很无奈。
于是,那时分他总是不好意思对人说抱歉。
叹气作揖陪不是,大大的开怀的笑脸。
于是,来人通常也笑了。
即便公务紧急。
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谢默这性子,没紧急公务一般也没人来吵他午休。
可有一人不是。
有人就爱看他这副迷糊模样。
有人就爱这时候来烦他。
不管有事没事。
比起同僚,串门来得还勤的一位复姓独孤,名唤炫,明里身份为当今天子,背地里见不得光的身份还有一重。
他是中书舍人谢默的情人。
天子,坐拥四海,至尊至贵之人,万民景仰,也怕。但皇帝也是人,和人熟了,偶尔也开开玩笑,忘却了身份体统。
何况在情人面前,他便越发轻松起来。
谢默好眠中总是感到有人在捏他的鼻子,耳边还有好大一只蚊子在吵闹着叫嚣着他的字。
“君阳,醒来。”
什么人在闹他,烦!
没好气地挥手,手却被人握住了,印上一吻……
谁在占他便宜,想到一人,当下便恼。
忿忿睁开眼,果不其然面前一张大大的笑脸,一手在他鼻尖作势欲捏。
“再不醒,我就再捏……”那人笑吟吟。
“你……你……你……”话说不出来,有这么皮厚的君王嘛?
“哟,又说不出话了?”暧昧的口气呼在耳边,那人瞅他一个不注意就偎到他身边来了,头还靠着他的头。
谢默不由咬牙,忿忿一推那人。
“陛下请自重。”
独孤不以为然,扫了四周一眼,倒好笑了。
“没人啊,你让我自重什么?”
谢默午休时分,通常让从人和小吏们也各自休息,除了在门口巡视的卫兵,这里确实只有他们两个人,压根不畏有人看。
是以独孤有此一问。
谢默听了这话,横了他一眼。
“没人看就可以胡来?”
“这当然不行,可我没胡来……我只是来叫醒一个懒人,这也算胡来?”独孤轻松地问。
懒人,想也是指他,被这说法说了太多次,谢默想想再争辩也没意思,闷声不响又把头靠回书案上,闭上眼。
独孤捏了一下他。
谢默不理睬。
“醒来醒来,我特地出来看你,怎么不理我,不行不行。”
“我不是懒人嘛,既然懒了,为何要理你。不理!”
谢默眼都没睁一下,小声嘀咕,声音小到独孤得侧着耳朵贴着他的唇边听。
这人在这种时候总是特别的伶俐。
独孤郁闷了。
一个人坐着,他托着腮郁闷地看着谢默一个人睡得香甜。
这回他没吵他。
“这几天特别累吗?”
一个人,他喃喃自语,手伸近了谢默平静的睡容,又缩了回去。
“我是不是也得勤快一点了!”
话才说完,就听到笑声。
“难得你也有此自觉。”
谢默竟然没睡着,独孤没好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