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为个小小的名字,两人便扛上了,吵得不可开交,日月无光。令进辇车递送奏折的东方修看得津津有味,还偷偷凑到那斜卧于榻的皇帝面前,要打赌这一局谁会胜。
子霏忽听到东方修的讪言,喝怒道,“东方修,你在对陛下说什么谗言!什么叫三个月的湘情。我们定的合约可是百年,你这样诅咒我们的友好合约,是何居心?还是你私心里想继续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啊?”
“东方将军,你这样说话未免有失人臣风范!”天尧面色一正,兽瞳凛凛地盯着东方修。
东方修立即傻眼,暗嘀咕着怎么他一来,他们俩就一致对外了。偏偏他的赌友也十分不合作,轻哼一声,让他跪安。
搅事的人离开,这方争论仍未有结果。不过……
“朵儿……”他轻轻一唤,月眸泠光微闪,似有千万言语要讲一般,碧幽的光色落进她眼中,不禁心中一软,气势骤减。
她起身将孩子往天尧怀里一送,“拿去,你的紫刑。等她饿了,你再抱我的湘情回来!”
转头,便换了个人般,拉着梓祯的手,一手探向他的额头,“已经不烧了。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月眸微瞌,轻轻吐出两字,“朕,头痛。”帘下的虚光瞥向那坐在一边,一脸慌张地抱着女婴的人。
她立即回头喝道,“天尧,你去另外一辆车,那里有奶妈。”
“你这女人,还是不是当娘的?”
“连个小婴儿都搞不定,你还怎么做人家父亲?”她很气愤,莲烨那丫头跟到战场上来看热闹,这男人居然也纵容了去。结果小丫头发现仗打不起来,怕她教训便中途折返祈山,跑掉了。
“你……你,哼!朕不跟你这笨女人计较!”说完,冷冷地瞥了一眼那闭目,唇边却挑着一丝淡淡讽意的人,转身跳出马车。
终于安静了。
子霏乐得拍拍手,转身时,刚才的斗志昂扬,瞬化一腔温柔春水,坐进软榻内,将他的头放在自己怀中,轻轻按摩起他的头部来。
“好些了么?”
“嗯,不痛了。”那唇角又扬高几分。
“唉,你又瘦了。待回宫,我一定要把你养肥一些。”
“好。”
“梓祯……”
“嗯?”
“我爱你。”
月眸开启,幽幽深深黑潭底,泽出灿然的光色,映着低垂下的晶瞳,那里的流光仿佛瞬间滴落在深潭中,荡起绻绻涟漪,令深黯的月眸瞬间绽开点点星光,璀璨夺目。
他伸手,细长莹白的指,勾掠过那认真的小脸,勾唇一笑,“我知道。”
“呃……”她以为他会回三个字的说。不过,这三个字,却更令她安心。
“朵儿……”他叹息着,勾下那张艳若芙蓉的小脸,帖上香甜的唇儿,认真地吻着,极致的温柔,细腻,淡淡的桂香缭绕在心息唇齿间。
“朵儿,不要走。”他轻帖着她的面颊,慵逸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蛊惑的魔力。
“梓祯……”晶瞳忽闪着,都是矛盾挣扎,不舍,又……不能……
“唉,我开玩笑的,怎么又哭了。好罢,以后我便不问了。”
“哦……”
她将脸帖进他怀里,也不想让他看到,其实她也是那般渴望。
相拥的人,紧紧相帖,却未能达心通意,静谧的车内,弥漫着那浅淡而无奈的幽幽叹息。
万贺国和湘南国终于互结盟好,虽不知真能至百年安康,但至少在两位年轻皇帝在位五十年内,将不会再起战火。相较之为此付出代价的将领,亦不计其数。湘南帝回宫后,立即为其多年护将彭奇之亲自主持国丧,其被追封为骁勇忠毅平国公,其妻亦升为一品诰命夫人,爵位世袭之。可谓百年来为将者之难得的殊誉。随后,兰太妃丧发全国,举国行丧三日。兰太妃被追封为睿敏端敬皇后,葬于先帝陵寝中。
平国公府
从大门至大堂,皆高悬白纱丝帐,秋风起时,肃冷萧瑟,虽秋阳高照,仍觉沉悲深深。
子霏身着三重雪色举蓑服,摒退左右,缓步踏进大堂,正俯跪堂前烧着白纸钱的裁冰,立即站起身行礼,子霏伸手托住,摇了摇头。
“娘娘……”红湿的眼眶,血丝遍布,丰润的面颊已明显瘦下一大圈。
子霏伸臂将裁冰深深圈住,轻声道,“裁冰,对不起。”
泪水润进雪白的蓑服,硌着面颊,微微刺痛,那痛,丝丝埋进心底,想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不不,奉远他……是为他最敬最重的人而去。我知道,这是他最大的心愿,他必是走得分毫不悔。我知道……我知道……”
“傻冰儿……”
彭奇之是为救梓炀而走的,裁冰却这样说,也无非是为安慰她罢了。她不知应如何弥补,即使明知那些封号爵位都不能抚平一个深爱着丈夫的女人的心,但这些至少可以保证她和孩子们安享余生。
堂前静立着一个人,同样白纱冠身,面目沉悲,看着堂中相拥而泣的人儿,杏眸中幽深黯淡,转向堂前那张由子霏亲绘的画像,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冥纸。那一日,他毫不犹豫挡在他面前,去时只留下一句话。
“公子,奉远……不能再为皇上分忧。唯盼……盼公子能代奉远……”
淡淡的水气,氤氲了眼底的一丝黯色。
裁冰握住子霏的手,劝道,“娘娘,你真的要离开陛下吗?”
“今天早朝时,废后的诏书已经颁下了。”
“可是,您应该知道皇上他根本不想……”
子霏按住裁冰的手,微微垂下眼眸,道,“我知道。可是,君无戏言。我……必须走!”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裁冰,不要问了。”
裁冰声音一窒,摇头苦笑道,“娘娘,我不明白,我和奉远虽是死别,但亦同心知意。为何你非要和皇上生离,这般……这般狠绝无情,有什么原因非要如此?若你说予皇上,凭皇上的睿智手段,还怕解决不了吗?何以非走这一步。这一步,皇上他该如何……当年……”
子霏别过头,拭去泪水,只是无奈一叹。她不能说,因为梓炀现在仍不能现身于世,仍要顶着原凯的面孔出入。说她自私也罢,说她无情也好,她已经做了便不能再回头,就是前方的路再如何苦痛,也不能回头。
“子霏,对不起,我只是……”
“没关系,我懂你都是为我好。我只能好好珍惜这一百天……”
裁冰忽尔笑道,“你知道,以前奉远总是看不惯你吧!”
追忆当年,两人亦扫去几许愁容。
“唉,那个澎澎冰啊,自第一眼看到我,大概就在暗咒我这个祸水吧!”
“呵呵,可不是。不过,奉远在这出征前告诉我,他一直都觉得你并不适合皇上。直到那年皇上在天涧命中一箭差点丧身回府时,你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命威胁皇上放下奏折好好休养,那股同样舍弃一切去争取的霸气,不轻易为人所左右的傲气,才让他觉得你真是最适合皇上的人。”
微风拂起雪纱,窗外斜阳如织,淀进眼底的一片宁静之色,那一缕缕云絮缓聚,如唇儿边的一弯浅淡笑痕,久久不散。
朗朗读书声,从国子监内传来。
子霏远远已能听见,沿着那熟悉的曲径雕廊行来,一景一物,都熟悉得仿若昨日才离开。梁上的杏儿已结了果实,半羞半涩地掩在一片翠郁中,徐风微澜,便带起阵阵丁香味儿,深深吸一口气,沁肺舒心不矣。
以前,每一次习文无聊,她就爱拉着梓炀在廊子里散步,散心。
那个拥有一双温柔杏眸的人呵……
一抬首,便撞进那汪秋水似的瞳仁中,心中隐隐一荡,引以为幻,却听得那幻影出了声。
“你怎么……”
“你怎么……”
却是异口同声!
两人一怔,也都淡淡笑开。
“我只是……”
“我只是……”
又是异口同声。
同样的恼色划过二人面上,最终男士让女士优先。
“我来看看,裁冰的孩子似乎都在这里习文。”
“嗯……”他轻应一声,目光同移向窗内,那个窗口,是他满十六岁离开国子临行政后,常常下朝后便在此等候,一眼便能看到她的。
她面上微微一涩,听得隔壁后院传来呼喝声,才忆起真正来的目的,“那个,我去后院看看。似乎……那里现在改造成了武场。”
“嗯,去看看。”
他淡然一笑,已云淡风清。她目光清浅,点点头。同行时,他行在她左后一步,这一步,便是咫尺天涯。虽然有几分心酸,但她心底已能释怀,而他……亦然吧!
后院以前只是一片较大的空地,他们还在此排绕过一出未能登场的《十面埋伏》。而今,被僻得极为宽广,布上人桩,梅花桩,箭靶。此时,一群小小男子汗正各有师傅,操练得热汗淋淋。
而聚集着最多目光的地方,便是靶场。
那个人执一黑漆长弓,立在箭靶百尺开外,身拔如松,气势如箭,微微侧着的面颊上凝着一分耀人眼眸的专注和威严,长身微动,但听倏地一声,远处红红的靶心正中,稳稳插着一箭。
刹时间,他周围大大小小簇拥的男孩少年都啧啧称叹,满脸羡慕,眼中尽是无限的崇拜敬仰。那样的眼神,许是一生都会围绕在他身边,但此刻,她忽然觉得,被那样的眼神看着,除了极致的荣光外,也会有一份相伴而生的负累吧!
“四哥,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得像您这般啊?”
“四哥的箭法天下第一,你再练多少年也比不上的啦!”
“我又没要超过四哥,只是想至少……至少……”
少年们闹成一团,那人收箭时,淡然一笑,看向身旁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年郎,清泠泠的月眸仅是轻轻一扫,四周的嘈杂便自动消失了。
“勤加练习便可成。下一次,谁若能在三箭之**中红心,这把黑木弓便给谁。”
顿时,一片激动的欢声响起,大小男子汉望着那把被递给太监收起的黑弓,个个目灼星光,充满期翼。
那样的表情,令梓炀深深一振,抬眸迎向那走来的人。月眸射来,淡暖的光色中,恍若多年前一般,承载着一分难言难喻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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