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广袖如行云而过,稍稍轻拂,一径溜进了祁阳的怀里,双臂紧紧地缠上了他的腰部。
车外刀剑相击的声响极大,与削肉刨骨的声音一道,显得极乱。偶尔几道身影自车前晃过,然而祁阳却依然神色如常。
“风雨不动安如山,嗯?”自祁阳的怀里探出头来,苏夜宴斜眼睨了他一眼。
“呵呵,夜宴你难道以为我会身边不带侍卫就出门?”祁阳嬉皮笑脸地看着他有些气恼的脸,七手八脚地将他紧紧搂了个满怀,“夜宴,见你生气,我好害怕!”
肉麻兮兮地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蓦然一变:“子长,你自己小心了。”
言罢,长身而起,抽过车厢壁上的三尺青锋径自往斜刺里一送。“噗哧”一声,再回剑时,已然带出了一大串的血珠。如长虹贯日,身影一冲而出。苏济却躲闪不及,手臂上被划了好几下,方才窜出车厢。
只一刻,方才打散的保护圈就恢复了过来,将赵泱三人密密地护在了中央。雨已然下得极大,赵泱紧紧卷住了夜宴的身子档在身后,一剑横在了当前。雨水不但把的身子打得很湿,也教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苏济撕下自己的下摆紧紧包了伤口,自地上尸体的手里取了把剑,举至齐眉,侧身而立,竟也是任雨水欺打。
寒气窜升,重重而降。人血的腥甜之气在空气里飘散,腻在各人的喉口叫人忍不住想要抠着喉咙干呕。
苏济在阵阵寒风里不禁抖了一下,周身的冰冷湿粘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这时候要是有一可挡风避雨,烤干衣物的地方多好。他忍不住恋起了家中的温暖干适。这样的天气,就合该是安坐窗前与人品茗对弈或是在书斋泼墨捧卷,想那年春雨,夜宴就曾在府里和他吟诗品茗……那是何等的风雅。总好过……都是他害的!
目含幽怨地看向祁阳,却在目光触及他身后的夜宴时一惊。
夜宴同样是湿漉漉的,沾湿的长发正粘在他的身侧。脸色发白,浑身打着颤,苏济觉得自己似乎都能听见夜宴牙齿打架的声音。怎么忘记了他的病弱呢!自责地想到,却瞧见了那双凤眼里的坚毅。苏夜宴紧紧依着赵泱的背,咬紧了极淡的唇一声不吭,愣是将向来艳馥的唇瓣给咬了个鲜血淋漓。
然而,这不够。
苏济知道,祁阳知道,任何一个在场的人都知道,祁阳这方的人数,力量与刺客一伙人其实不相上下。可是此时此刻,苏夜宴却正是祁阳一行人最大的弱点。明眼之人可以看出苏夜宴的病弱,也可以看出他的重要性。一个手中不能握剑自卫的病人却是连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书生都不如。因为书生尚可逃命,而病弱之人是连逃命的力气都没有。
两路刺客的头目显然已是通了气,决意联手完成任务。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一声大喝,齐齐振臂杀来。剑剑意在取命,目标指向一人苏夜宴。
刀光剑影,挡住一处便有自另一处攻来的刀剑。赵泱将夜宴护在身后,奋力拼杀。他已经不知道哪里是敌人,‘见到黑影挥剑便杀。血水飞溅处与雨水混在了一起,地上渐渐汇集成一道血河。数次没能挡住自夜宴背后攻来的剑锋,只来得及将夜宴拉开。赵泱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然而他清楚,自己决不能放下剑来。
是他拖累了祁阳。
看着祁阳奋力地为他挡去一次次致命的攻击,并且因此受伤,夜宴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在苏济杀到他身边的时候,苏夜宴深深吸了口气推开身旁的祁阳努力站直了身体。从自己的衣袖里摸出匕首,将之塞进苏济的手里。
杀手们顿时收手,夜宴的动静倒叫他们摸不着头脑。
“若我顶不住了,就杀了我。”低声对苏济说了句,趁着他一时的怔愣,夜宴拾起地上的剑。剑横在前,屏住息他作势朗声道:“祁阳,这回他们可真恼了我了。”语罢,只立在当处,步不动,也不再多言。眼低垂,静静地伫立在一片风雨中,真如老僧入定,正蓄势待发。
他不会武,然而此时此刻此地却是逼不得已。
猎猎风吹,雨水漫天,打得人睁不开眼。草木靡,水天一色。一片苍茫中,苏夜宴抬眼望向刺客,雨中却是无人能看清他的眼底。
唇上的血渐渐凝住,脸色已然不是泛白,而是发青。他这是寒气已经侵了心脉了。却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力量教他还能稳稳地站立在那里,屹立不倒。
倾国绝代在风雨欺凌里憔悴了颜色。
然而莫说是赵泱和苏济,就是一干瞧得清楚的侍卫眼中都透露出了钦佩的光芒。
可即使是瞧清楚了任谁也无法去扶他一把。所谓僵持,双方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一发而牵千钧。当下,赵泱和苏济的心焦自是不言。
“王爷,王爷。”一片静谧之中,只听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伴着一声声大唤,声震九天。
“走。”见势不好,刺客首领一声令下,众刺客瞬时之间退得一干二净。
“跑得倒快!”苏济咬牙啐了一口,回首,却见夜宴手一翻,哐当一声,人竟随着剑一同直直倒了下去。祁阳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接住,再拍拍夜宴的脸唤他,却是没有回应了。
第六章:似水江南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
泪炷摇摇剪不去,还把酒盏拨腊痕。
谁家秋院不逢露?何处秋窗无雨声?
玉枕半宿江南梦,残漏声催秋雨紧。
无知风雨几时休?一觉泪撒窗纱湿。
耳里依稀听得喃喃低语,一阙律诗娓娓吟来。通篇无“愁”字,却是愁不尽,人空恨
萦萦绕绕,濡湿了一方土地。好一个烟雨飘摇的江南梦,点点染上了人的心底。
春日已至,怎么还掩不去秋日的萧索,独在那瓦冷霜重里往复?
睁开眼来。隔着纱帐,他瞧见榻前的圆桌边侧坐着一人。藕荷色的衫子,绣着银边的雪白腰带。再瞧那侧脸,那娇艳的红唇正是他脸上唯一的丽色。他长得其实不是美丽,却是秀逸出众。发丝用一支簪子了,低垂着脸儿,双眼微敛,细指间扣着一只酒盏,广袖沿着桌边滑落,真如层云堆雪。
如此雅致的一个男人,他此生只识得一个,就是秦荻。恰似秋夜寒花,有着娇娆女子永生难及的怅然。为何锁了眉头?夜宴不知道。
记得当年殿试的时候,外公对这探花郎颇有微词。
这少年也是阴柔得太过了。
青灯惨淡,低低的,他还在吟着,声声掩抑。末了,黯然一叹,眼睫微颤,露出了那一双眼睛。虽不是凤眼,却也是万分的幽深,瞧着竟叫人觉出了浓浓的哀愁幽怨。
“喝。”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与他面对面了?
秦荻撩起纱幔,用银勾挂了,却不发一语地躬身推了门出去了。
再进来时,手里端着雕花托盘,里头搁着个盘龙青花碗。
“还是我来喂药吧。……王爷不休息么?”放下盘里的药碗,秦荻低低问了这么一句,可是却又不待回答便急忙要去。赵泱一把拉住他的手,止住了他的脚步。开口之时,声已是嘶哑了几分。
“你为什么躲着我?”“不敢。”
“当年是我错待了你,害你……”语未歇,秦荻浑身一颤,轻轻挣开赵泱的手,退了开。低垂着眼眉,悠悠吐了口气,再抬眼,竟依旧没能掩住其中的萦萦秋意,绵软如絮,挥之不去。
“秦荻没有怨责王爷的意思。过去没有,如今没有,以后也永不会有。”躬身后退了几步,终是阖上门去了。那一片藕荷色如烟般散在了门后。
端地是秀逸,秦荻正是如此一个雅致的男人。不美却教人印象深刻。
不知道祁阳和秦荻之间究竟曾经有过什么纠葛。枕在祁阳的臂腕里,一口一口咽下勺里的药时,夜宴尝出了那药里居然放了极多的甘草,消去了不少苦味。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祁阳总会明白他的喜恶。猛然一震,夜宴抬头看向他。
“祁阳,你是不是……”“什么?”
然而夜宴却不说了。他清楚,有很多事情其实谁都不说清楚是最好的,而且有许多事情也许根本不知道也是最好的。
四月尾,桃夭夭。秦荻带来投军的书童正在院里急急收取桃花。雨水下得细密,扶了下斗笠,书童收得更快了。雨过后,桃花落半。因此他急着收花,好待主子一瓣瓣将桃花拭细细干了,攒在坛子里用糖渍了,留待来年作花糕之用。
吱哑一声,闻得院门教人推开了,书童回过头去,然后瞧见了那个人。
着一袭绛紫色的衫子,腰里系着狭长且长及膝下的染金绮罗织巾,织巾软软地飘曳在风雨里,却是说不出的矜贵。一头如瀑青丝由着与衣衫同色的发带松松挽了,一支白玉簪子横插。手里握着把泥金纸伞,伞面上绘着三月娇梨,稳稳展着。一方烟雨里霎时雅韵无限。
那人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立着,透过敞开的木门仰脸看向他主子的书阁,看得是那么仔细,仿佛什么都不能将他的视线移开。伞稍稍一偏,伞下露出了一张细致得似乎是神来之笔的面庞。“芙蓉如面,柳如眉”也不及形容的姿色,如此的倾国倾城是他生平仅见。
烟笼翠绕间,姝丽无双。原以为自己的主子已是天下一绝,如今方知世间还有谪仙人。
那人只是静静伫立着,也不言语,真似一幅卷轴,却是展不尽的风流,描不像的丰神玉骨。
醉了,痴了。手里攥着的竹篮儿落了地,竟似连魂儿都要飞却了。
“郡王殿下身子方好,怎可如此劳累?要见在下,着人来招便是了。”立在房前,秦荻早瞧见了自家书童的痴状。当下秀眉锁得更深,语气却是一贯的谦和。
苏夜宴知道他是言不由衷,却也不戳破他。
“苏觉知道自己病是秦大人诊治好的,特来道谢。”前行几步,拉了正淋着雨的秦荻入伞下。然而秦荻全然不领他的情,兀自又退了出去。
“殿下折煞鄙人了。不过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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