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不可以不听臣民的愿望。〃
〃李刚你看那是谁?〃
〃喂,上帝……〃
〃喂,我不是在开玩笑,你看……〃
扭头,玻璃外面是一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看见他,李质朴就笑,久违的带一点温柔和羞赧的,却也无比开怀的笑。
李刚跟老师说要回家跟家长商量选科的事情,大大方方请了假。
李质朴一回来就直奔学校,手里还拎著一个破旧的提包,装的是他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李刚给他拎在手里,另一只手就空著,放在李质朴身侧,仍旧耍的小孩子的心思,想要瞅著没人的时候捏住李质朴的手。
快到家的时候,路上总算没人了,鼻端飘来飘去的都是平常人家里的饭香,李刚一见到李质朴,就把学习、分科的事儿都忘在後头了,这时心里静下来,就闻著饭的香气去分辨别人家里吃什麽,不知不觉就到了楼道口。
勾人的香气淡了一些,李刚回过神来,突然想起忘记试著去握李质朴的手,心里正後悔著。李质朴在楼道里咳了一声,惊奇地说:〃咦?灯坏了?〃
〃嗯。〃──〃啊,没灯?〃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站在两层台阶上回过头,看著李质朴在昏暗里淡淡光华的脸,笑得爽朗无心机:〃太黑了,我牵著你吧──爸。〃说出最後那个字的时候,他不禁有种回到了幼时蹒跚学步时李质朴一步不离地跟著时的感觉,只是现在立场对换,怕摔的变成了他一心一意要放在心窝窝里保护和疼爱的人,所以语气格外温柔。
李质朴多半被他这样的语气感染了,仰脸看了他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去放在他掌心里。
黑洞洞的楼道,台阶一个接一个,李刚故意走的很慢,将李质朴的手在手里握得几乎湿透。一不留神,脚尖擦著一个台阶,整个人就往前趴下去,情急之下他撒开握著李质朴的那只手往地上撑──〃小心!〃李质朴一步扑上去,从身後紧紧抱住了李刚。
静谧中只听见彼此惊魂未定的心跳声。
〃爸──〃李刚欲言又止。
李质朴原本比他矮,又站在他下面一个台阶,所以抱著李刚的腰,脸就贴在他背上,热度在狭长的楼道里攀升,两个人的身上都是汗水。
〃爸。〃李刚凭著本能抓住黑暗里抱著自己的手,却在第一时间感觉出不对劲,猛地挣脱了,回转身来抓著李质朴的手嘶声问:〃手怎麽了?〃
李质朴惊恐万分地往回缩,李刚却心急如焚地要看,拖著他手半搂半抱地上了楼,手忙脚乱地掏钥匙开门,〃啪〃地按开灯,门也顾不上关就转头盯住紧跟在他身後的父亲。
李质朴拼了老命地把手抽了回去,用力过猛,连人也退到门外去了。
屋里的灯白的刺眼,打在李质朴惨白的脸上,看得李刚心惊肉跳,同时也怒不可遏。
李质朴把手缩在身後,执拗的表情带一点孩子般的惊悸。
〃手怎麽了?〃李刚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抖的,呼出的热气仿佛是刚烧开的,烫得从嗓子疼到心口。
〃没事。〃李质朴心虚地垂下眼皮,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左手王背後藏著。李刚这时才注意到,大热的天,他竟然还穿了一件长袖的上衣,心里的害怕顿时被印证了几分。
惊恐在瞬间攫住了他的心。
〃给我看……〃李刚去拉他那只手,被李质朴固执地挣开,他瞪起眼睛,一手〃啪〃地一声拍在门框上,〃不让我看今天不要进来了!〃
李质朴吃了一惊似的看著他,眼里露出有些恐惧和委屈的神情,仿佛不相信这话竟然是从自己儿子的嘴里说出来的。
〃给我看看,又不会少快肉啦!〃李刚有些窘迫地嘟囔著,身体却还是堵在门洞里,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李质朴低著头。
李刚被心里翻涌的疼痛激得什麽也顾不得了,趁他不备,猛地把他整个儿捞进怀里,一只手箍著李质朴单薄的腰身和右手,另只手绕到他身後去捉住那只异样地一直畏缩地躲在袖子里的左手……
眼泪不知道何时顺著脸颊下巴流到李质朴的光裸的脖子上,烫了他一下,他试著从儿子的怀里挣脱出来,李刚忽然一口要在他肩上,发出了沈痛的呜咽。
〃李刚,没事了,现在不疼了──你咬疼我了……〃李质朴几不可闻地叹息,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拍拍儿子已经很宽阔的肩背。儿子已经长大了,虽然有的时候还是会做出一些幼稚得让他心酸的事,却已经成长到足以用一只手将他搂紧的程度了。
李刚松了口,把口鼻都埋在他爹的肩头上,只余下一双眼睛盯著李质朴那一只残了的手。
原本干净修长,有些小伤口却依然很美观,并没有因为常年在建筑工地干活而变得过於粗糙难堪的左手,现在小指和无名指,都齐根斩断,余下的中指和食指,也似乎受过严重的伤残,变得骨节粗大,连屈伸起来都显得疼痛和困难。
李质朴那只手虽然已经做过手术,被他用那样的大力握紧了,还是觉得疼,不由得轻微地挣扎了一下。
半晌,一边耳畔传来李刚强忍著呜咽的声音:〃怎麽没有告诉我?你怎麽不告诉我?〃
〃已经不疼了,当时砸到的时候,就坏死了,也没有多疼……而且,工头也赔钱了,你看,我还给你买了双鞋,是名牌呢!别哭了……〃李质朴语无伦次。
李刚终於控制不住,将脸都埋在他肩窝里,失声痛哭起来。
倘若没有记错,李质朴想,这似乎是自他赶走连简之後,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这样痛快淋漓地哭出来。
番外 第41章
相聚的日子总是嫌不够,太短了,天亮的太早,黑的也太早,总之,要是日头能永远就这样挂在早上八九点那个地方,就好了。李质朴窝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想。
洗手间里传来李刚洗漱的声音,他听著哗啦啦的冲水的声音觉得异常安心。空调开了一夜,室内的温度很凉,他裹著被子,趴著,脸扭向窗子,看著外面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
李刚从洗手间出来,扑到床上隔著被子抱他,蹭了蹭他的脸:〃再睡会儿,我去煮稀饭。〃
李质朴转过在被子上捂得红扑扑的脸,眯起还带著睡意的眼睛,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李刚对著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多看了几秒,忽然低下头去抱住了:〃喂,不要老是这样看著我啊,我会忍不住的啊。〃
李质朴不理他,在被子里拱了几下,从他怀里爬出去,另外找了一个既凉快又不会被风吹到肩膀的地方浅眠去了。
讨了个没趣的儿子竟然也没有像过去那样著急上火,就在原地趴著,听李质朴睡熟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才起身去了厨房。
早饭是昨天李刚在李质朴的口头指导下包的饺子,用平底锅煎得一面黄,熬了喷香的豆子稀饭,刚盛出来,李质朴已经穿好了衣服出来。
〃还没凉呢,怎麽起这麽早?〃李刚一边摆饭一边关切地问,目光不经意撇到李质朴残缺的手掌,就觉得胸闷气短。
〃我又不是真的残疾了,瞧你紧张的!〃李质朴豁达地一笑,坐下来喝了一口稀饭,〃不过被当成病号也真是舒坦,这两天我都闲出病来了!〃
李刚的神情才稍微松懈了下来,回来的这几天,刚好是高一高二的期末考试占用教室,留给高三自由复习的时间,所以他才能在家里照顾李质朴。虽然当爹的总不愿意他为了那失去的两根手指耿耿於怀,然而那种自己明明全盘拥有,可以保护得很好的东西,忽然间发现缺了一个角,或者一条裂痕时的惨淡和悔恨心情,甚至比这东西被打碎了,来的更强烈和尖锐。
〃你今天不是要去学校吗?〃隐隐记得昨天李刚的老师打了电话过来让他今天去学校一趟,〃什麽时候去?是暑假要补课麽?〃
〃不是,是文理分科的事。〃
〃文理分科?你怎麽没说?〃
〃我已经想好了啊,而且,那个什麽,饺子够不够吃?〃李刚说著端起盘子,〃我去把剩下的盛起来。〃
〃那倒也是,反正我也不懂。〃李质朴颇有些酸楚地抱怨了一句,不过一抬头看见李刚无奈的神色,想想那天自己回来的情景,就说不出别的什麽了。
李刚也正看他,被热气蒸著的一张脸,几天的功夫,就养的透出一点润润的光泽来,可是过去的十几年里,他竟然从来没有胖过一丁点儿。
李质朴那天,是被李刚抱进屋里的。
虽然对於自己因公受伤的手,他自己没有太大的感触,毕竟只是一只左手,平时并不常用,起价值就在於能让人左右看起来一般样,可是不知为什麽,在李刚的眼里,这竟然是一件严重和痛苦到足以掉泪的事。
李刚像久别之後与至亲重逢的孩童一般,整晚都腻在他身边,吃过简单的晚饭以後,就拥著他到卧室去,父子俩肩并肩躺在席子上,漫无目的地聊天,说著说著就扯到自己的李质朴的手上,不过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没什麽,工人嘛,谁身上能没一点儿伤!〃
李刚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盯住他用略带了些冷意的声音,命令式的口气说:〃以後不准再去工地上干活了!我毕业了,我来养你!〃
虽然有些为时过早,然而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天真的誓言的父亲来说,不次於最好的心灵安慰。他抬起手,抚著李刚已经宽厚如成人的肩背,默认一般地拍了拍。
〃前几天孙叔叔打了电话过来,说那个蛋糕店要盘出去,准备换个地方开,你就去店里帮忙嘛,反正不是有你的股份?〃李刚重新靠在他怀里,绞尽脑汁地阻止李质朴再回到对他来说充满了凶险的工地。
〃嗯。〃李质朴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句,之後就没再说话。李刚觉得奇怪,警觉地抬起头,李质朴眼睫低垂,似乎已经睡了过去,不由得苦笑,推了推他:〃爸,洗完再睡啊,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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