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和青咳嗽一声,低声道:“看什么病?我没病。徐福,你请他回去吧!”声音比上次在屋顶上听到的嘶哑,仿佛遇到什么伤心难过的事。
难道司马繁把那个徐梦回怎么了?
眼睛逐渐适应室内暗光后,只见徐和青憔悴非常,眼角尽是泪痕。白少情走上前道:“徐公子,我帮你把把脉,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保重身体,不然,那些想你、念你的人怎么办?”
“想我、念我的人?”徐和青似乎被触动了一下,茫然抬头。他虽然不如司马繁英俊,但还有几分儒雅,眼光柔和。
徐福在一旁道:“对啊!你若病倒了,大少奶奶怎么办?她在内厅哭得正厉害。”
“好,你把脉吧!”徐和青似乎想起什么,对徐福道:“把脉要心静,徐福,你让一让地方。”
徐福应了一声,乖乖走开。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
白少情大叫妙哉。
他正想弄明白为何司马繁一定要将徐家控制在手,如今徐和青就在面前,岂不正是时机?
“徐公子,待我先为你把脉。”白少情向前一步,轻轻按上徐和青右腕。
他的手劲很轻,并不想让徐和青察觉任何敌意。他知道徐和青被司马繁胁迫着,很有可能在将来某一个时刻,会成为他的盟友。
但手搭上徐和青手腕的瞬间,白少情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因为徐和青的手,忽然微微一动,反搭上白少情的脉门。
白少情的武功,已经和两年前的蝙蝠不可同日而语,他的横天逆日功,虽然比封龙和司马繁逊色,却决不是普通武林人士可以对付的。但此刻,徐和青只是若无其事地、随意地一抓,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脉门。
高手被人抓住脉门,就等于把命交到别人手中。
徐和青抬头,“你一定在想,徐和青的武功,不是很差劲吗?”他笑容宛如暖风。
白少情发现,徐和青的眼睛凝视人时,深黑黝暗,深不见底。他只能苦笑,“武林四大家族之一的徐家嫡系,怎可能武功差劲?”
“不,我天资不足,武艺难成。”徐和青道:“不过这一招蓦然回首,却是我徐家享誉武林百年的绝技。我们虽然用得不多,但从练武的第一天岂,就必须苦练这一招。幸亏,使这招不用太深厚的内力。”
白少情能说什么?脉门被人扣在手里,任谁也没有说话的兴致。何况他知道,徐和青一定有其他话要说。
果然,徐和青和颜悦色问:“你就是万里红?”
“不错。”白少情扯动嘴角。万里红到底有什么值钱的地方?似乎人人都对这个名字感兴趣。
难道徐和青也想要错合功?
“你不是万里红。”徐和青道:“因为真正的万里红,五年前已经死了。我亲手埋葬了他。”他的书生气质从唇角溢出,如老师问年幼弟子一样的神态。“司马繁不是简单角色,你为何甘愿冒险,潜入他身边?”
两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入白少情脑内,轰然撞在一起。
徐和青和司马繁同流合污,代替司马繁来试探他?
徐和青为了摆脱司马繁,也在暗中寻找盟友?
两种推测中只有一个是真的,选错了,下场会有天渊之别。
“确实如此。”白少情眼中闪过冷芒,悠然笑道:“公子身为司马繁妹夫,是否打算立即揭穿我的身份?”不等徐和青回答,淡淡吐出一句,“但就算你为司马繁立了这个功劳,我看司马繁也未必会将你的梦回表弟还给你。”
搭在白少情脉门上的三根指头,立即抖了一下。
白少情知道自己已经选对,含笑不语,只将目光锁在徐和青脸上。
徐和青脸色黯然,缓缓收回右手,叹道:“不错,司马繁不会还我的。”
“但你肯如此,徐梦回死也甘心了。”
徐和青霍然抬头,瞪大眼睛看着白少情,咬着细白的牙齿,低声道:“谁敢害他?不不,司马繁若是敢伤他,我定然会报这个仇。你冒充万里红藏在这里,想必是司马繁的仇家。虽然你是能逃过他的眼睛,但你势单力薄,难成大事。我愿帮你。”
白少情瞅着他,忽然露出玩味的微笑。“你在这里忍辱负重,难道只为了一个徐梦回?”
这话像针扎了徐和青一下,徐和青晃一下身子。
他闷闷皱眉,半天叹出一口长气,仿佛把好几年的闷气都缓缓吐了出来,然后看着白少情道:“若他不把梦回搅和进来,我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的。”
白少情不语,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这里面的事,牵扯重大。”徐和青虽然在对白少情说话,眼睛却转到窗外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枝叶伤,似乎在回想极远的过去。他正要说,忽然又停下来,“你到底是谁?和司马繁有何恩怨?”
既然赌赢了一次,那就只好继续赌下去。
白少情,向来是个赌运不错的赌徒。
他迎上徐和青的目光,将面具卸下,浅浅笑着拱手,“在下白家第三子,白少情。虽然也算四大家族的后人,从前却没有福分见过徐兄。”脸上涂的蜂毒已经消退,仍是貌比潘安,粉雕玉琢。他既然承认自己是白家人,索性对徐和青改了称呼,将徐公子改为徐兄。
若论倒霉,他们也算难兄难弟。
徐和青蓦然见他真面目,也不由呆了一呆,喃喃道:“我听过你的名字,却不知你竟这般模样。”
白少情无谓地一笑,顺手戴回面具。“现在,可以请徐兄解惑了吧?”
他此刻内紧外松,看似随意站着,其实全身功力积蓄待发,耳力集中窥探附近动静,连老鼠从窗前花坛中匆匆窜过,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件事,本来就和武林四大家族有关。近百年的武林隐秘,都藏在里面。”徐和青有点恍惚,“我本来是不知道的。我自幼不喜学武,对家中古籍却极有兴趣。家中有一个老藏书阁,是许多年都没有人去的尘封之地,我偏偏爱在那里逗留。梦回……他虽不爱那些老书,却常一起陪我。有一天,我在一堆破破烂烂的废纸中,发现了一个秘密。”
“天下的秘密,怎么总和破破烂烂的老东西有关?”
徐和青道:“因为秘密,总是越老越可怕。”
白少情忖度片刻,问:“和四大家族有关?”
“不错。这废纸是徐家一个先辈留下来的,他当年也是叱咤武林的人物。而且这个人,生平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从不说谎?这一句要是真的,那世上听过他说话的人想必不多。”
“不错,他生平寡言,说出来的话却人人信服。”
“他写了什么?”
徐和青沉默。
“他记录下武林四大家族族长,在许多年前商议的一个秘密。”徐和青的脸黑沉,像被莫名的沉痛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虽然背脊挺直,但看在白少情眼里,却觉得他在不停颤抖。
白少情叹气,“正义教,原本就是四大家族创出来的。”
徐和青蓦然剧震,犀利目光直刺白少情,颤声道:“你怎知道?难道你也……哦,你是白家的人,恐怕也发觉了……”他找到解释,声音平复下来。
他猜不到,白少情方才一句话,却是从封龙的话里推测出来。
封龙曾说过,正义教教主,是封家暗中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若从这里再想下去,那司马繁也是四大家族的人,会与正义教扯上关系,也就理所当然了。
白少情问:“你是徐家族长,为何要看了前人留下的书信才知道因果?你的父母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百年前,四大家族秘密商议,纵观武林局势,得出一个结论。武林中的事,靠道理是不能完全解决的。要使武林永远安稳,无大血腥,必须黑白兼用,以白道教化人心,以黑道铲除无法明里铲除的顽劣。遂结盟组成一个秘密的正义教,希望可以控制黑道力量,让武林中正义长存。但外界,无人知道正义教的幕后支持者就是四大家族。”
白少情推测道:“这个秘密应该只有几位族长知道,但渐渐年代更迭,有的族长暴毙,没有及时把这个秘密传下去?”
“不错。”徐和青点头道:“我们徐家和白家,本也是正义教中的重要支柱,只是后人渐渐错失这个秘密,到最后,知道正义教来历的,就只有封、司马两家了。封家和司马繁,一直暗中掌控着这武林第一邪教。”
白少情笑了。
徐和青问:“你不信?”
白少情道:“不,我信。”
他若告诉徐和青,他曾忐忑不安地步入正义教分坛,求学横天逆日功,徐和青的嘴巴一定再也合不上。
他若告诉徐和青,封龙已将横天逆日功教与他,徐和青的眼珠子一定会掉下来。
可他并不想徐和青的嘴巴再也合不上,也不想看见徐和青的眼珠子掉下来,所以他只能笑。
不停地冷笑。
徐和青说:“我知道你很愤怒,一个人太过愤怒的时候,反而会笑个不停。”
“我一点也不愤怒。”白少情说:“我只是笑,原来武林中最神秘的横天逆日功,竟然有我们的份。”
徐和青叹道:“我却但愿从来没有我们的份。”
“真的吗?”白少情轻问。
徐和青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下去。“再慢慢的,封家势力远远压过司马家,不但是白道第一大家,也成为正义教之主。但司马毕竟还是封家盟友,司马家里还有人知道正义教的底细,这人就是司马家上一任的族长司马负。”
“而司马繁,就是封家和司马家联姻的后人。”白少情不再笑了,皱起眉头。
“白兄弟果然聪敏。”徐和青点头,“这司马繁,正是封家族长选择下挑定的另一位候补教主,至于第一位,自然是封家长子封龙,也就是两年前不知所踪的当今武
林盟主。”
听见封龙的名字,白少情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司马繁不是企图篡夺教主之位,而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可封龙若在岂能容别人肆意抢他手里的东西。
他想着,又缓缓冷笑起来。
徐和青说:“你又笑了。”
“我确实在笑。”白少情回答:“若让司马繁遇上封龙那样的对手,岂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徐和青沉默了很久,想起了徐梦回。他沉声道:“当一件事关系到自己心爱的人生死时,它永远不会成为一件有趣的事。”
他却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微笑的白少情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