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霓虹连忙抹干脸上泪痕,出房抱住司马瑞,觉得刚才的天旋地转已经停了,怀中的身子软软暖暖,竟能给她无比的力量。「娘在这里,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娘,你读几篇文章给瑞儿听吧!兴许听了瑞儿就会想睡了。」
旭日初升。
整个江湖,充满了斗志和激情。
蝙蝠公子已死,正义教已失一大将,人人拍手称快。
只是封龙,哪个曾经神话般受众人敬仰的青衫、蓝巾、碧绿剑,何在?
少林寺依旧是万众瞩目的焦点,那里聚集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物,那里有——白少情。
「应该称胜追击,一举剿平正义教的老巢!」
「不能再姑息养奸,此时不除封龙,更待何时?」
「盟主一登位,江湖同道纷纷响应,以往畏惧正义教的人都敢开口说话了。亏得他们举报,正义教江北分坛已剿破了。」
「就是封龙的下落仍没有消息。道长,攻破正义教的分坛,有没有抓到几个活口?」
地极伤势渐好,但脸色仍显苍白,摇头道:「上次抓到一个分坛主,狡猾万分,问他口供,竟信口雌黄,污蔑盟主是正义教的蝙蝠公子。」
「死到临头还妄图污蔑盟主清名,应该千刀万剐!」
天毒阴森森笑道:「让我来对付他,包管问出封龙老贼的下落。」
地极道:「可惜,一时没有看好,让他自尽了。」
「哼,只要盟主养好伤,再探知封龙下落……」
又有人抬头问:「盟主还在疗伤?」
「恩,看来上次对阵司马繁,伤得不轻啊……」
沉默突然地降临。
各人不说话,却都转着同样的心思。
身为弟子的蝙蝠公子司马繁已经这般厉害,那身为师傅的封龙,又该是怎样的强横?
封龙做武林盟主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碧绿剑下走过百招。如今看来,那不过百招,还是封龙遮掩实力的结果。
除了白少情,还有谁敢挑战封龙?
假如连新任盟主白少情也败在封龙剑下,那么,还有谁能挑战封龙?
每个人,都在盼望白少情的伤势尽快痊愈。
白少情却非常清楚,他一点内伤也没有。挨司马繁那一掌,是在司马繁功力散尽之后,和被不懂武功的粗汉打一掌一样,毫无关系。
他只是很累,说不出的倦意,绕着他,不离身的绕着他。
谢绝众人的提议更换到最大的独立院落暂住,他还是选择了本来住的那间厢房。
白少情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厢房。
他已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一句吩咐下去,众人如奉纶音,不敢有违。小莫委屈万分,伤心地看着他,因为白少情这个命令竟然包括了他,他本以为自己应该继续在白少情疗伤的时候护法。
厢房附近没有人走动,没有人敢随便打扰武林盟主疗伤。
寂静的空气让人心烦意乱,白少情在房中静坐片刻,就要出去,在附近缓缓踱了一圈。
他负手在后,沉思着。旁人远远看了,都以为他在为武林大事忧心;其实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因为心烦意乱,才要走这么一圈。
踱过一圈,他又总要迫不及待地跨进厢房。
他不断地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每一次跨上门阶,都忍不住用明亮的眸子,盯着一点一点渐渐在眼前出现的厢房,扫视过厢房中的桌子、椅子、床。
但封龙没有坐在椅子上,他喝茶的杯子,没有放在桌子上。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大模大样,可恨地坐着,犹如坐在自家屋里;没有悠悠自在地端着白少情的杯子,犹如端着自己的杯子。
床上,也没有任何被人动过的痕迹。
明亮的眸子暗淡下来。
一次一次。
一次又一次。
不但封龙,就连水云儿、水月儿,也不见踪影。
第二十八章
白少情不死心地来来回回,跨进房,跨出房。
他总有种错觉,觉得封龙就在身边,看着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封龙的唇边应是带着笑意的,可恨、可恶的,以为算计了天下人的笑意。但又没有不可一世的得意,只是云淡风清的,淡淡的一笑,似乎天下事于他,也不过是一场儿戏。
他总有错觉,仿佛每次一躺下,就感觉身侧躺着一个火热的身子。封龙会直起身子,带笑的眸子盯着他。他定又使那些邪门歪道的迷药,那些旁门左道的魔功。
他总有错觉,每次他一跨出这厢房,封龙就会出现在厢房里,随意地走动,坐他的椅子,用他的杯子,睡在他的床上,随意地拥着他的被子。
可他每一回来,却总免不了一阵失望。
那不过是错觉,真的是错觉。
众人都在仰仗他。
天极道长,地极道长,通智大师……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白大盟主,每次听见封龙这个名字,都心如刀割。
他高高在上,已是武林盟主,已是武林的神话。
这不知是一个开始?还是一个结束?
站在高处,受万人仰慕,就像飞得过高的风筝,被持线人松了手,再找不到起飞的地方。
越飞得高,越仿佛被人遗弃。
厢房空空,除了他自己,没有谁的踪迹。
封龙,封龙,你这个恶人!
你到底在那里?
这般折磨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横天逆日功在体内奔涌,烧得他无法招架。
缠在心上铁铸的蛛丝,镶入心脏已经很深很深,他甚至起不了把它扯出来的念头。
他被遗忘了,被封龙遗忘了!
封龙将他送上武林盟主的宝座,用千万根看不见的针,将他钉在这个孤零零,冷冰冰的宝座上,看他的笑话。
让他焦急不安,让他欲哭无泪,让他有苦说不出,让他对着那廖廖几笔的锦卷,几乎要发疯了。
白少情低头,狠狠揉着那不离身的锦卷,恨不得将它撕成碎片,烧成灰,让风吹到天边,永不复见。
他内力深厚,别说锦卷,就算铜铁,到他手中,也片刻融为铁水;但那薄薄锦卷,却在他手中一次又一次逃脱了厄运,仍旧在深夜之时,安安稳稳贴在他胸前。
这让白少情气得咬牙,恨得吐血。
「盟主!」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锦卷,小莫的喊声随着脚步声逼近,片刻已到屋外。
白少情手了锦卷,沉声道:「我说了,内伤未好,不开什么武林大会!」隐隐有了怒意。三令五申不要为了这些事烦他,怎么偏偏要逼他干这干那?
话音未落,小莫已经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纸般苍白。见了白少情,嘴唇翁动,太过激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莫还未开口,门外又掠进天极,一见白少情,沉声道:「有封龙的消息了。这恶贼竟敢上少林寺留信。」
「什么?」
通智和地极显然是一证实了消息就赶了过来,通智念了一声佛号,敛眉道:「老衲看过了,确实是封施主的亲笔。」
小莫这个时候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口舌,颤声道:「他……他抓走了晓杰!」声音又尖又利,年轻的脸痛苦地扭曲成一团。
白少情向前一把拉过他的手,感觉他手上冷汗潺潺,指甲几乎掐入白少情肉中。
「别担心,我们会把晓杰救回来的。」他沉声道,又回头去看天极,索了封龙留下的信笺。
骤然看见封龙的亲笔字迹,白少情心里酸酸麻麻,又有说不出的安定,好象在快没顶的水里踩到石头似的。可看那信上言辞,却是大大戏谐嘲弄。白少情脸色一黑,唇边勾起冷冷的笑容。「了结上次未尽之战?原来是找我决斗。」
众人正忐忑,见他虽然沉了脸,却无一丝惧意,顿时安心,纷纷道:「这是封龙自讨苦吃,看盟主怎么教训他。」
「自古邪不压正,封龙必输无疑。」
「准备好武林大会,待生擒了封龙,将他千刀万剐!」
小莫对身边一切豪语皆不在意,牢牢抓着白少情,一双虎眸宛如钉在白少情脸上,咬牙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有心或无意,封龙的挑战,刚好约在初十。
三月后,初十。
有是初十。
塞北遥遥处,蒙寂峰侧。
不到一日,封龙挑战武林盟主的消息传遍天下,众人大哗。
这恶贼,竟还如此嚣张。
但心中,多多少少也有着几分憧憬。
封龙,青衫、蓝巾、碧绿剑的封龙,被称为剑神的封龙,那明明是武林盟主,已是天之骄子,却自甘堕落,当了正义教的教主,让万千人愤恨切齿的封龙。
孤傲的新任盟主,那俊美如天外之人,白衣飘飘,持剑挺立的白少情,遇上他的碧绿剑,将是何等结果?
枭雄遇上英雄,只遥想那蒙寂峰侧,两道傲然对立的身影,已让人心驰神迷。
江湖人所盼望的,不正是这刹那的快意潇洒。
少林寺再度成为禁地,不能出,不能进。
倒不是又发生了惨事,不过白大盟主有令,他要潜心疗伤,备战封龙。
此令一下,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打扰少林寺的安宁?
众人远远避开白少情的厢房,那间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厢房,已成武林中的圣地。只有小莫每天沉默地将三餐送到门外,让白少情自行取用。
他瘦了许多,显得眼睛更大、更亮,臂膀黝黑的皮肤,衬得脸色更白。
每天除了送饭,他都在练剑。
白天练,晚上练,刮风练,下雨练。
这段日子,他练剑的时间,远远超过他过去十几年练剑的总和。
没人再看见这个喜欢欢笑的孩子的笑容,没人听见这个总喜欢大叫大嚷的孩子的声音。
仿佛封龙带走的不是晓杰,而是他的笑容和舌头。
只是,他的目光变得坚毅,就像即使面前横着泰山,他也要把它搬走。
三月后,初十。
塞北遥远处,蒙寂峰侧。
哪个所有江湖人默默等待的日子,哪个所有江湖人注视的地方。
那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清风,安静的少林寺。
少林寺一直紧紧关闭的大门,忽然「吱」地一声,被缓缓推开了。
就在这轻轻的一声传来的同时,一直等候在少林寺外的人们猛然抬头。他们被少林寺的禁令阻在外面,却怎样也迈不开下山的脚步。江湖百年,能有几场这般惊天动地的决战?
他们在寺外搭棚,烧饭,用属于江湖人的傲气苦苦支撑着,不过也就为了等这一刻。
白少情出关,跨出少林寺的大门,迎战封龙的一刻。
大门轻轻开启,一只穿着白布靴的脚,从容地迈出少林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