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地一口一个‘哥哥’,张罗着要给‘哥哥’接风洗尘——这要是不知道的看见了,八成以为省厅改了家属接待站了……
“嗨!我说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也不跟兄弟我打个招呼!我就知道你准是客气,怕麻烦我是不是?你看你,见外了不是,咱俩谁跟谁啊?走,跟我回家,咱妈可想死你喽。”
燕飞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别乱认亲戚,你哥叫王志文。”
王其实厚着脸皮继续装傻:“管他叫什么呢,走,燕子,咱喝两盅去,我请客。”
“不去,我加班。”燕飞摇了摇头。
“那……你什么时候下班?我等你。”王其实死皮赖脸死缠烂打。
“不知道,你慢慢等吧,要是等不及了就先回去。”燕飞转身往大门里面走,“啊……好困。”
“行!燕子你放心,我一准儿等你,我不回去。”王其实大声冲着燕飞的背影表决心。
省厅是常来常往的,王其实一点没觉得不自在,轻车熟路地跟传达室老头打了个招呼,悠闲地拣了份杂志看起来。等啊等啊等到下了班,燕飞没出来,王其实估摸着他是要加班,于是继续等下去。等啊等啊等到黑了天,传达室老头要换班,一抬眼皮注意到王其实:“哟!你还没走啊?”
“是啊,您忙您的,我等个人。”
“等人?等什么人?人都走光了啊。”
“不可能,我一直盯着呢,没见他出来啊。”
“你到底等谁呢?”
“燕飞,您认识不?”
“嗐!你说新来的那个小伙子啊,他出不来了,他就住在后面办公室。刚才我上去巡检,他屋里灯都黑了,八成睡下了……嘿!你跑那么快干吗?回来!要进去先登记啊!”老头冲着王其实的背影不满地唠叨:“没规矩!”
王其实听话地回来了,态度非常诚恳地承认了错误:“那什么……嘿嘿,他,住哪间办公室?”
……
王其实差点没把门砸烂了,燕飞终于开了门,乱糟糟的头发,惺忪的睡眼,黑沉沉的脸,皱巴巴的白大褂——显然,已经睡了不是一会半会了。
“干什么!”燕子的火气很大。
“你说我干什么!巴巴地等了你一天,结果你小子居然给我睡下了!TNND你涮人也没这么涮的啊!到现在老子连饭都没吃呢!”王其实火气更大。
燕飞眨巴了半天眼睛,迷迷瞪瞪地问了一句话,几乎叫王其实闭过气去:“你是谁啊?”
“你说我是谁!去,把眼镜给我戴上,仔细瞧瞧!”王其实恨不得揪住燕飞的脖子用力摇一摇。
燕飞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哟!瞧我这记性!怎么把你给忘了,等我一会儿啊。”说完砰地把王其实关在了门外。王其实这个恨哪!
好在这一次没让他久等,不一会儿燕飞就开了门把王其实让了进去:“进来吧。”
燕飞已经洗了一把脸,梳了头发,戴了眼镜,脱掉了白大褂,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不少。“不好意思啊刚才没睡醒,没认出你来。加班弄得太晚了,困得不行,弄完就睡下了,忘了你还在外面呢。坐,喝茶不?”
“不喝。”王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燕子居然能把他给忘了,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饿了吧?我这儿只有方便面,吃不吃?”燕飞找出酒精炉,拿出一包康师傅。
“吃!饿坏我了。”王其实心有不甘地直嘟囔:“就算你没戴眼镜看不清楚,也不至于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吧?亏得我大老远地跑来,别的不说,你都对不起你鼻子上头那副眼镜!”
燕飞的金丝眼镜架是王其实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当时燕飞因为用眼过度导致视力大滑坡,王其实听说以后赶紧去商店挑了副最好的眼镜架给他寄过去,现在燕子戴的就是那一副。燕子曾经在电话里抱怨说没见过这么俗气的东西,怎么看都像是爆发户用的……却还是一直戴到了今天。
燕飞随手塞过来一杯热茶:“得了,别生气了,算我不对还不行吗?”
“什么叫算你不对?本来就是你不对!”王其实接过茶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好烫!
燕飞看他一眼:“王其实,几年不见,你学会撒娇了?”
一句话把王其实闹了个大红脸,悻悻地别过头不说话了。
燕飞用酒精炉子打了个荷包蛋,煮上方便面,洗了一小把豌豆苗扔进去,出锅的时候撒上胡椒粉、味精、香油,还有厚厚的一层香菜末:“我记得你爱吃香菜的,是不是?”
“是,难得你还能记得!”王其实语带嘲讽地接过碗狼吞虎咽。
三口两口吃完面,王其实把手一伸:“好吃!我还要。”
“没了,我这儿就一包,还是上次别人忘在这儿的,连这些个香油味精什么的都是人家的。”燕飞把碗接过去要洗,王其实赶紧夺回来:“那什么……等我把这点汤喝了。”
把碗舔干净了王其实才想起来:“燕子,你吃晚饭了没有?”
“没,这就吃。”燕飞洗了碗,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居然是个肯德鸡套餐,王其实的哈喇子刷地就下来了。
燕飞斜他一眼:“别拿那种眼神盯着我,没你的份。”
眼巴巴地看着燕飞拿着汉堡包吃得津津有味,这要搁在从前,王其实早就饿虎扑羊冲上去开抢了,可是现在,不知道怎么的,愣是一动不敢动。眼看着汉堡包越来越少越来越少,连最后一点也进了燕飞的嘴里,王其实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唉,我这……是不是就叫做自作自受啊?”
燕飞没回答,轻轻地跟着叹了一口气。
两个人忽然就这么沉默了下来,谁也不再说话,只有头顶上古老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噪声,让人心烦意乱。燕飞吃完了汉堡包,拿出纸巾擦了擦嘴角,把剩下的薯条和鸡块推了过来:“你吃吧,我饱了。”
王其实接在手里,慢慢地吃起来,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刚才还馋得直流口水,这会儿却是味如嚼蜡,满嘴的苦涩。
13
吃完了东西王其实打开小电视看起了球赛,燕飞靠墙坐着,闭上眼睛打盹。解说员聒噪的声音搅得脑子都乱了,王其实心不在焉地盯着屏幕,思绪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似乎是梦里有过这样的场景,两个人静静地靠在一起,看电视,睡觉,吃饭——即使是一碗再简单不过的方便面。梦里的两个人靠得那么近,而现在,却好象远得隔了一座山。
看完了上半场,插播广告,一个大黑胖子跳出来咧开大嘴使劲喊:“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燕飞被惊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几比几啊?”
王其实愣了半天:“好象是……忘了。”
燕飞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表:“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走?非得我赶你啊。”
王其实伸了个懒腰:“不走了,今儿晚上我就睡这儿了,反正明天是周末。”
“不行,睡不开。”燕飞把钱包扔过来,“你打的回去吧,我出钱。”
“我今天就不回去。”王其实把‘就’字咬得很重,十足的无赖口吻,“咱俩挤一挤就凑合了,以前又不是没挤过。”
“不行,那张行军床不结实,一个人睡上去都叫唤得跟什么似的。”
“那我睡桌子,几张桌子拼一拼就成。”
“不行,我这儿没多余的被子。”
“那就咱俩一块儿睡桌子!你再敢说个‘不行’试试看,信不信我把你裤子扒了让你睡大街去!”王其实忍无可忍揪住了燕飞的脖领子。
燕飞一脚把他踹开:“滚!”
……
明晃晃的月光透过天窗照进来,照得地面白花花的一片。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两个人睡在用桌子搭成的床上,硬邦邦的很冷,冷得身上直哆嗦。王其实试探着往里靠了靠,燕飞紧闭着眼睛,没动。
王其实偷偷地乐,燕子还是老毛病,总是装做睡着了,可是总也装不像,眼皮直发颤。
王其实于是得寸进尺地伸展开手脚八爪鱼一样地搭在了燕飞身上,燕飞还是没动。王其实得意地要再往里挤,却看见燕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瞪着他。王其实尴尬地咳嗽一声,收回手脚,转过了背。燕飞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老实睡觉!不然我让你睡解剖台去!”王其实吓出了一身汗——别说,还真是暖和多了。
两个人背靠着背,盖着同一床被子,枕着同一个枕头,想着却是各自的心事。明明靠得那样近,心事却是那样远,彼此捉摸不着。
很久没有这样了,就像两只布袋熊一样,紧紧地靠在一起。曾经多少个晚上,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承诺——永远是兄弟,永远在一起,永远……什么是永远?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怎么可能懂?只是年少轻狂时候轻率地许下的一个承诺,却有人,认了真,一要就是一辈子,少一天,少一时,少一分一秒,都不可以。是执著,还是太傻?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不会懂。
“燕子,回来这么些日子了,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联系?”
“……”
“燕子,我知道你在怪我,我不该……其实我也后悔,真的!这么些年,你不回来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连个招呼都不打,燕子,你好狠。”
“……”
“你好狠,要不是我哥哥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呢。我一趟一趟地给你打电话,总是说你不在,你出去了,你忙。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两次找到你了,说不上三句就没话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咱们多好啊,有说有笑的。说好了要做一辈子朋友,一辈子兄弟,你倒是说说看,有你这样做兄弟的吗!”
燕飞还是没说话,王其实激动地转过身要问个明白,探头一看,原来燕飞早就已经睡得四平八稳的了。王其实恨得直咬牙,一赌气,叉开腿往燕飞身上一搭,枕着燕飞的胸口,我让你睡!压死你!
很快地,呼噜声响起来,那个头戴着柳条框摇摆着杨柳枝的小男孩,轻轻跳进了梦里,笑眯眯地又唱起了《小放牛》:“牧童哥,你过来,我问你,我要吃好酒到哪儿去买呀?咦得呀得咦得呀得喂……”
……
早上王其实是在油烟味里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