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不大的空间突然挤进四个大活人,小小的马车里更显狭小了。把外面架车的车夫弄的苦笑不得。
杜子寒冷眼看著车里的地盘之争,终於忍无可忍的狂声大喊:“你们……统统都给我出来——!”
杜子寒喊归喊,最终还是妥协了。因为我发挥了最大程度的胡搅蛮缠功力──绝对不能失掉这开发新市场的好机会,而杜子寒大概也觉得与其把我放在家里不如带在身边比较好管理一些吧。反正最後,宰相府的大门落了锁,一家人无论是送行的还是被送的,统统被送上了西北之行的征途。
***
“后面没路了,我看你还往哪逃!”杜子寒将我逼到马车的一角,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丝丝笑意,我却从那里面看出一股透骨的寒气。
“不要啊~~”我将身体瑟缩在角落里,小声的哀求着。
“由不得你了……”杜子寒伸手一挥,将我护住前胸的手臂挥开,扯开衣襟,伸向我怀里——的点心。
“哇!不要啊!”我扑过去,想要夺回已经稳稳落入他手里的东西,“这是最后一包了,不可以随便拿去送人……”
杜子寒叹气:“我不是随便拿去送人,我是要雪中送炭救人于水火之间啊……”
“啥?”我没听懂,眯着眼睛问他。
杜子寒指了指门外,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马车外一老两小三个孱弱的身体在烈日下前行着。褴褛的衣衫掩不住面黄肌瘦的躯体,空瘪的行囊挎在老者的臂弯里,一左一右两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揪着他的衣角,三条纤弱的身影淹没在一片暴日骄阳下。
烟花三月下扬州确实是件让人惬意的事,可烈日九月上苍州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翻过燕云山就是苍州境内,只一山只隔,满目看的就从一片郁郁葱葱的青山绿水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苍凉荒野。只不过几日的行程竟然遇见了几批逃荒的人群,这些人数或多或少的队伍里唯一不变的就是参与者脸上那种呆滞的哀戚与无奈。
而最可气的,是杜子寒竟然每遇见一次就一定要停下车马慷慨解囊资助一番。眼见得随身带的银两粮食越来越少,岂能再任其胡闹?杜子寒却在我一愣神的工夫已经夺门而出,把我唯一剩的一包云片糕和几两银子塞到一脸惊讶的老人手里。
我冲出门去,整个身体吊在杜子寒的拿着点心的胳膊上企图夺回远去的美味:“不行!还给我,那是我的……”
杜子寒猿臂一挥轻松越过我的袭击:“这是我给你买的。”
“杜子寒……我是你爹……唔唔……不肖子啊!”我绕在他的胳膊上将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抹到他锦蓝色的长衫上,“你就忍心剥夺老人家在漫漫长路上唯一的乐趣吗?”
杜子寒眉头一皱:“那你就忍心抢夺那位老人家唯一的食物吗?”
我回头看看一脸沧桑的老人,再看看他手里的点心包,深深吸了一口气里面依稀飘出来的香气,仔细想了想:“……忍……心……”
“闭嘴!”杜子寒的脸色立刻大变,拎着我的衣领将我递到老人的面前,“大叔,这个也一并送你……”
老人家一脸茫然。我大吼:“杜子寒,你竟然把你的爹送人……”
“没错,”杜子寒破颜一笑,“‘我’的爹,所以是我说了算。”
那老人竟然真的把一只干瘪苍老的手伸向我,“易子而食”的传说突然在我脑里闪过,他不会真的想吃了我吧?虽然我是爹不是子。我吓得哇的一声大叫出来:“我瘦,不好吃!”真恨自己干吗吃了那么多点心,要是再瘦一点就更好了。
“熬汤!”杜子寒却在一旁没良心的建议。
没想到老人的手是落在我的脸上,苍惘的眼神闪过一丝鲜活的温柔:“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我那个早死的小儿子,当年也是这么招人疼呢……”
老人干枯的手爱溺的摩挲着我光滑的皮肤,即使是在强烈的日头下也掩不住阵阵暖意。杜子寒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又将我收回到他的怀里,问老者:“老人家,你们要往哪里去?”
老人的手蓦然停在空中,转而又放下:“晋北,去投奔我的姑娘。”
“家中没有别人了吗?”
“唉……”老人怅然一叹,“我的三个儿子,早些年死了两个,只有一个老二,上个月……也死了。儿媳妇跟人家跑了,只剩这两个小崽了。现在就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还有个指望。我是老了,不求能多活几天,只盼着这两个小的,能吃上口饭……老爷,您这是往哪去啊。”
“锦阳。”
“您是去……”
“访友。”
“唉,那虎狼之地……”
“恩?”杜子寒问,“这话怎么说?”
“我家的老二就是被那里的府衙活生生打死的!”
“什么?”杜子寒闻言脸色巨变,“怎么会有这种事?”
老人家苦笑一声:“我那儿子见家人饿急了,竟然做了糊涂事。他和几个人去了锦阳,半夜偷官粮结果被捉。等我闻讯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在狱中了。是活活给打死的。”
“动用私刑?”杜子寒皱着眉,“就没人管?”
“死个贱民谁管啊,”老人家摇摇头,“能把尸体讨出来,没被拿去喂狗就已经很幸运了。”
老人领着两个捧着点心的小孩走了以后,杜子寒的心情似乎一直不好,一路都是窝在马车里。粹袖见状机灵的下了车,远歧和远酹争着邀她上马,她却翻身上了杜子寒空下的那匹马背。
杜子寒半卧在车里,微闭了双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拉起他的胳膊钻到他怀里,他见我粘进来,干脆把我紧紧的搂了住。
“你不觉得热吗?”他问我。
“恩,还好啊!”我说,“你一年到头都是冷冰冰的,我觉得你这里反倒凉快一点。”
杜子寒轻笑:“你呀,就是喜欢往别人怀里钻。”
“小寒?”我挥开他掐上我鼻头的手指说,“你不开心吗?还是在忧国忧民?”
“没有,就是看到那两个孩子,想起我小的时候。”
我忽然想起来杜子寒曾经是个乞丐。
“我有的时候总会想,虽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其实,当时若不是你把我领进傅家……”
“呵呵!”我不等他发完人生的感慨,一阵大笑,“那你应该多多感谢我才是,我对你的养育之恩,教导之恩,你一辈子也还不完啊……就别想着你那什么卖身契了。”
杜子寒的拳头又一次落到我的头上:“闭嘴,当年养我的是老爷,教我的是师傅,你哪来的什么恩。”
“那……起码我也有尽力啊,我照顾你啊。啊,对了,你上山的时候,我还送了你一个荷包,还对你千叮咛万嘱咐,怎么说,也是情真意切的关心你啊……”
“是,”杜子寒一脸的黑道表示无奈,“人家的荷包巴掌大,你的荷包象麻袋一样大。还告诉我说如果我不能将里面装满黄金,就不用回来了……我是上山学武,不是上山修道成仙,点石成金也弄不来那么多啊。”
***
有关不孝子,我一直认为应该分成两种。一种比较传统,是在肉体上对父母施加虐待,比如饿饭,比如拳脚相加;另一种就是很狡猾的对父母进行精神上的虐待,比如横眉冷对,比如出言不逊。而对于我来说,最悲哀的就是我的儿子杜子寒是这两种人的集合,简直可以成为不孝子的典范。
“小寒,我饿……”锦阳城内,繁华街市上,嗅着随风飘来的香气,我揪着杜子寒的衣角其其艾艾的说。我们一行人的最后一餐是远歧和远酹昨天晚上在城外外猎到的一只野鸭子,然后就被叉在鸭子身上的那支箭的主人追着骂了一个时辰。——此为饿饭行为。
“哦,知道了……”他随口应着。——此为横眉冷对。
“可是我真的好饿,”我再次提醒,并且给他提了一个绝妙的建议,“你看,如果再弄不到吃的,我们去打劫怎么样?”
“闭嘴,”杜子寒气得火冒三丈,“你……是笨蛋吗?”——这里是出言不逊。
“到底谁是笨蛋啊!”我被他的无礼行为彻底激怒,“是谁一路施舍,吃的喝的花的统统都给了出去。现在好了,满街的吃的,身上却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谁来施舍我们啊。不管,你再弄不到吃的,我就要把你卖了。”
杜子寒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买我。”
“易子而食。”
“……”他一转身不理我。——这是故意漠视一个老人家的焦躁心理。
我一口咬住杜子寒的胳膊,不管了,反正我就是要吃。易子而食是也是吃,不如干脆现在就吃了算,起码眼前这个个头够大。
“哇~~你做什么!”杜子寒大叫一声,七手八脚把我从他身上扯开,直接丢到粹袖的怀里。——看见没,终于开始拳脚相加了,撕扯中导致我损失了毫毛三根。
我躲在粹袖怀里对杜子寒的不孝行经数落了个遍。
“唉,英雄难为无钱之炊……”远歧意喻深长的总结一番立刻招来了远酹和粹袖的同感之声和杜子寒的狠毒眼光。
杜子寒揉揉胳膊上青紫色的淤痕,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远歧,把那个包裹给我拿过来。”
远歧把身后一直背着的长形包裹递到他的手中,他利落的解开包裹,露出里面一柄华丽的宝剑。
“我本不想用,但是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去当地府衙说明身份,看能不能借到点钱。”
“呵呵,不愧是我儿子,办法就是多,这么多宝石,挖下来卖了一定值不少银子。”
两个声音同时落在地上,两只手也同时落在了宝剑上。他的握住了剑柄,我的抓住了剑鞘。
远歧远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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