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我眼前晃过另一个多年的疑问,
为什么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更像一个gay。
16.
在10年以前,我们偶尔会在周末遇到。
一起吃东西,随便聊聊,女人,女朋友,男人,男朋友。
他说话的口气总是带着讥讽,总是鼓励我对女孩子采取出动出击的态度。
“你是不敢。”
“我是觉得不应该。”我说。
“如果是你和我上床的话,那叫不应该,你和女孩子的话就是你不敢。”
我是觉得没有必要。
当时的女朋友其实很好的人,系花,医学院的系花还是有相当水准的。
而我几乎除了身高还好,相貌还好以外一无是处。
我只是想,我要交一个女朋友,漂亮的。
于是她就走向我,并且相当温柔体贴。
把所有的笔记都写得工工整整,复印了放到我手里。
微笑。
命运。这就是。我深呼吸。
生活真是高深莫测。
当时同宿舍的人聚在一起狂看低质量的色情录像,
不惜攒钱买了破电视,从家里偷了录像机,在50度高温的宿舍里挤成一堆。
我某天突然在看片的时候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对她,就是没有那种兽性的冲动和欲望。
17.
学期将要结束的时候,英语四六级考试报名需要身份证,
我才懒散的想起身份证竟然还在小丁手上。
报名的时间定死在周日。
我按照以前小丁给的线索找到他工作的修理厂。
他从车身下面钻出来,穿着工作服,桔红色。非常怪异。
脸上有点油污,头发很蓬松,看到我,脸红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在我面前不再干净爽洁而很别扭。
“你来干什么?”
“身份证。”
“我都忘光了。”
“我也是啊。我要用。你还给我。”
“我扔在家里了。”他说。
我此时才发现他的同事都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我们说话。
“看什么看!找死啊!”小丁冲他们吼。他们笑,又开始工作。
我等到他下班,洗了澡,换了衣服,又变成白白的样子。
18.
我到他家的时候吓了一大跳,10几只猫扑过来。
屋里是很腥的猫食味。
他奶奶在一间屋里大叫:“小丁~~”
他不回答,直接带我穿过猫群,进了他的房间。
一只猫跟进来,他抓住猫脖子就把它扔出去。只听见一声惨叫。
他看到我盯着他,不好意思的微笑,问我要不要抽烟。
他的房间相当安静,有一个木书架,里面有很多白纸盒子。
“是什么?”我问。
他坏笑:“偷来的东西。”
“分类整理?”
“是啊。有机会要卖掉。”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种手表,男士的,女士的。钱包,胸针。
有一个盒子里都是围巾,每一块都叠得方方正正。
在那一年,他给我的震撼太多了。
他走过来,给我一杯水,和我的身份证。
后来,我们躺在他的床上说话。
我那时候就很喜欢他的床。
柔和。不是柔软。
躺在上面就觉得很放松。
此后我躺过很多张床,可没有一张床能给我这样的感觉。
而只有他的每张床都给我这样的感觉。
“这张床真好。”我说。
“嗯。他们都这么说。”他说。
“他们”,这“他们”两个字让我极度不快了大概20分钟。
小丁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只是说:“我第一次和一个男的只这么躺着。”
他笑,翻身坐起来,抽烟。
我也坐起来,和他分抽一支烟。
19.
“男人,两个男人,怎么做爱?”
“手啊,”他摇摇手,“口啊,”他噘噘嘴,“方法很多啊。”
我耳边想起录像片里嗯嗯啊啊啊啊的声音。
“也插入式的?”我问,表现出极大好奇。
“嗯。”他只是抽烟。
“那么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我撇着嘴角笑。
“与你无关。”
“女的????”
他也不辩解。
“默认了?”我追问。
“你又不会和我发生什么。我是什么有什么重要。”
这时候他奶奶在外面大叫:“小丁~~~~~”
“来啦,不要叫啦。”他不耐烦的叼着烟,起身出去。
他一会儿回来,问我是留下吃饭还是回家。
我刚想说回家。他说:“我做饭还不错的。想不想试试。”
20.
小丁的奶奶眼睛几乎失明了,房间里不开灯,只有一群猫在屋里走来走去。
她不停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把猫招呼到自己的身边。
她只靠抚摸就能分辨出这些猫,对它们说话,叫它们的名字,絮絮叨叨的抱怨小丁。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些,觉得很恐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丁听见抱怨声就在厨房里说:“死老太婆,少废话。”
相比之下,小丁的房间就好像另一个世界,简直可比天堂。
我们在他的房间里吃饭。
小丁笑:“是不是觉得很恐怖啊?”
“有多少只?”
“37只,如果不算怀在母猫肚子里的。”
“这么多。”我皱着眉。
“死老太婆死掉以后我就把它们都扔掉。”他说。
“你父母呢?”我问。
“他们离婚了,都又结婚了。我是多余的小孩。”他微笑。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是自由的小孩。”他又说。
“他们不照顾你奶奶么?”
“死老太婆也是多余的人。”他微笑,“我上辈子欠她的。”
他把鸡腿上的肉小心的撕下来,放在小盘子里,拿出去给她。
21.
关于男人们怎么做爱的问题,我们又深入的讨论过一次。
他就好像我的解剖学老师,面无表情的讲着肛门,直肠,大肠,小肠,前列腺之间的关系。
然后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避孕套(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带润滑的那种。
用嘴咬了一下撕开:“真浪费。”
从包装上抹了一点润滑剂,把左手轻攥成一个圈,把润滑剂抹在边缘上,
然后看看我,再把避孕套套在右手手指上,插到左手的圈里,做进进出出的动作。
“明白了吧?”他问。
“嗯。”
“讲这些东西真让人倒胃口。”他说。
我看着他,没有办法把他和这些行为本身之间建立起联系来。
22.
“你对我有感觉么?”
“什么感觉?”他问。
“就是那种。”我说,我把手放在他手背上,握住。
他看着我的手,又看着我。我们就这样对视着僵持了2秒钟。
“神经病。”他说,把手抽出来。
我和他说了我对自己的女朋友没有感觉的事情。
他说:“换一个有感觉的呗。这还用问。”
我把手放在他胸口:“你对我有感觉么?”
他一皱眉,把我的手打掉。
23.
小丁的奶奶在一个雨天中风了,从椅子上栽倒下来。
送到医院以后,一半身体瘫痪了。
那一年的夏天经常下雨。
小丁每天去看她,把房子卖了,卖掉了很多偷来的东西。
雇了护工,付住院费。
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
不是想他,只是养成了习惯,经常看他是不是在地铁里。
想他穿得非常干净的样子,很德性的从我身边走过,拿走我的一样东西。
路过车厂的时候,随便和那里的人问了一下,他们告诉我他在医院。
等我见到他时,他在那个夏天瘦了10斤,变黑了很多。
在秋天的第一片叶子晃悠着掉下来的时候,奶奶去世了。
小丁19岁。
24.
我见到小丁,他正穿着工作服和其他人在修车场的院子里打篮球。
看见我又是很害羞的微笑,汗从鬓角处流下来。
我问小丁要不要去游戏厅,他说好啊。
那些人又看着我和他说话。
“为什么我和你说话,他们都看着你?”我问。
“因为我对你态度好啊。”
“你平时说话什么态度?”
小丁很淘气的一笑:“我,脾气很坏,说话粗鲁,你以后就知道了。”
我和爸妈说我在学校,这周末不回家,和小丁打游戏到夜里1点多。
他说:“睡我那里吧。”
25.
他租了很小的屋子,即将拆除的平房,走了很长的弯弯曲曲胡同才到达。
屋里很黑,没有猫。
“真的都扔了。”
“嗯。”
他“嗯”了以后,我听见猫的叫声,他摸灯绳,打开灯。
一只猫从床上窜下来,在小丁的腿上蹭来蹭去。
“她怀孕了,生了就扔掉。”小丁拽住它的脖子,拎到一只篮子里。
从外面盛了猫食进来,猫警惕的看着我,小心的呼噜呼噜的吃着。
“这里没有暖气吧,冬天要生火。”我四处看着。
“嗯。是啊。我和老太婆以前就住平房的,后来拆了才住到那里。
本来的家有一个院子,两棵枣树,很多很多猫。
老太婆养我就好像养猫一样,我吃猫食长大的。呵呵。”
他在昏黄的灯下低着头,出声的笑。
桌上了放了一张奶奶年轻时候的黑白照片,相当迷人的脸,妩媚的笑靥。
“你长得有点像她,笑的样子非常像。”
小丁拿烟,划火柴,“呲”的一声:
“她老早以前演过电影。她说那时候男人围着她,她就好像女神一样。
我都不相信,她说后来没有人再看她,都骂她。
她就喂那些野猫,很多猫围着她,她就觉得很开心。”
我看着他。
“她心理不正常。”他笑着说,“猫没有长性,
有时候喂了几天,吃饱了厌了就走了,
老太婆说这点像极了男人。”
说起死去的人,我只能沉默。
小丁说:“咱们睡觉吧。”
他在院里的炉子上烧了水。
隔壁家的人黑着灯在屋里说:“谁这么晚啊,让不让人睡觉啊?”
26.
他拿出新被子给我,套上干净的被罩。
他关上灯,蜷在被子里脱掉内衣,叠好了放在边上。
“裸睡的?”我问。
“嗯。”他说,“很舒服的。”
“我才不,你个野蛮人。”
他在黑暗里笑。
我们好长时间都沉默的躺着,对着黑夜眨眼睛,
他翻了身,说:“你怎么还不睡觉。”
“你不也没睡,管我。”
又沉默。
小丁坐起来,黑暗里摸了烟抽。
“你要么?”他拿在手里,放到我唇边。
我撑着身体,抽烟:“奶奶死了你伤心么?”
“谈不上。”他说,“你见过骨灰么?
她就那样被烧了。我在火葬场的院子里抽了好多烟。直到人家叫我去取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