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还是把杭英奇的伤势想得太轻了。
干涸的和新流出来的血染了他一身,惨白的脸色,惨淡的双唇,因为没有交谈,我也不知道他何时已然意识混沌,当一声声叫唤无法唤回他的神智之时,我已是稀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怎麽办......我环顾四周,荒郊野岭,杂草被看似无尽的林子夹在正中,勾起我心中与焦躁等量的绝望......
“杭英奇,喂,杭英奇!”我大声叫著,他的眉皱了皱,但仍是没有睁开看我。
我的身体其实也很痛,好几处都擦伤淌著血,也不知是不是伤著骨头了,右脚踝痛地厉害,我试著站起来都没有成功,更别提拖著杭英奇走动了。
怎麽办......就在我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不远处似乎是有了什麽响动。
歌声,很奇怪的歌声,我无法理解为何这个时间这种地方会有人的歌声传出,我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不过是这是希望,无论是我还是杭英奇唯一的出路。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我近乎嘶喊著出声。
歌声骤止,许久都不见动静,以至於让我绝望地以为一切只是我情急下的凭空幻觉罢了,以至於,当林中那抹渐大的人影越发清晰,最後活生生的男人站定在我面前之时,我都不敢去想像它是真的......
“你......们没事吧?”
粗布衣却还算干净的男人瞪大眼看著我,用淳然的关切之情这样问著。
我松了口气。我过去常会责怪命运的不公,近来却总是在绝路感叹命运的眷顾,至少,我碰到的都不是坏人。
“救救我们。”我的哑子在松懈的那一刹那就沙哑了,哑到连求救都显得艰难。
我看著他向我们走来,激动不已,这份激动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心力,感觉视线被得狭窄而模糊,然後是一片漆黑,这才在意识抽离的最後一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我也是到了极限。
当久违一样的阳光刺入眼底,我知道,自己是活了下来。
我来不及高兴,因为心里牵挂著另一个人。
我起身,疼痛似乎已然消褪。我欣喜地掀被想站起来,可是右脚触地的那一瞬间,巨痛漫延周身。
我痛得差点呼痛,不支之余,硬是与地面碰撞。
“哎呀,你怎麽起来啦。”我听到苍老的声音,却同时感到一股强大又迅速到让我晕眩的力道,将我支撑起来。
定睛一看,是杭英奇。我忘了疼痛,由衷地高兴,甚至像个孩子般嚷嚷,“你没事了?太好了!”
他却没有我想像中来得高兴,看著我眉头紧锁。
“没事?我儿子带你们回来的时候,这小子内伤的就差半口气了。幸好遇到我,要是别人,哼,想救活都难。不过他这伤治好了也就没事了,到是你......”
我看向门口,说话的是位满头白发的老妇,而她话里隐藏的含意和杭英奇凝重的表情,让我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不想去明白什麽,我看著自己的腿,心似乎凉了下来。
“别瞅了。我也不知道怎麽了,骨头似乎是碎了,痛应该会稍稍消去,只要你不去使力,就是......哪怕是能走,可能也是瘸了。”
“瘸了......”我尽量让自己重复这话时轻描淡写,可是我的音调在颤抖,我承认自己不够超脱,我承认,对於这样的现实,我会难过,我会不安。
“那也是等你下地的事了。别问我什麽时候能下地,我是不知道的。”
我该感谢老妇的直接的,至少她不会让我空抱希望,直接绝望比起希望在失望要好的太多了吧。
我欲哭无泪,只觉得一下子生气从体内抽离,有气却无力。
“阿微!”
被紧紧拥抱住,我来不及推开,似乎也没那麽在意想分开。
“阿微......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一辈子,永远,所以,阿微,你不要怕,不要怕......”
我知道他说这话不是自责,不是愧疚。哪怕今天是别人将我错手打下崖,他还是会有这样的念头。
可是,我并不想让他照顾。不能回应不该回应的感情,我已欠他一大笔了,我有什麽资格还要他用一辈子的时间就守著我这样一个不能行走的男人......
我闭眼,深吸一口气,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需要勇气和决心,而那些似乎源於我害怕得不敢去承认的一种感情,一种已经不算是友人或是别的什麽无关紧要的存在所能从我内心深处获得的感情......
“你走开,我......恨你。”
紧拥我的力道逐渐消失,而那种温度不残留在身上,慢慢渗入皮肤,融入血里,流进心脏,痛!
“阿微?”我的反映定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里的颤动,於是知道了他被我伤得有到底有多深。
我别开眼不去看他困惑不安甚至是在向我祈怜的表情,却在自己的脑海中一遍又遍勾勒他的这些神情。
吸气再吸气,这是我唯一勉强维系平静的方法......“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我......恨你。”
我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却能想像他所受到的冲击。这种时候我宁愿选择不那麽了解他的心情他的伤,那样的话,想来也会轻松许多,可是就是知道,所以,我也受了伤。
许久以後,我听到了奔跑的声音,在这个屋子外面,我听到了伤心欲绝的叫声,那叫声相信很久以後,也一样会残留在我的耳中,回响在我的心头,深深扎进我的心窝......
“你这是何苦。”原来老妇还在那里。
我看向她,而在她漆黑而有些深不可测的眼里,我看到了自己的眼泪.......我又哭了,这次不是为了龙永威,而是杭英奇......
待续
第17章
“很晚了,你叫外面那个别站了,院对过那屋里我儿子正在吃饭,让他多少一起吃点吧。我算是看出来了,不是你开口,他是不会动的。”
我没有多看一眼老妇放在我床边桌上的食物,天是真的暗了,而我也知道,杭英奇在我的屋外站了一天。
我是真的伤着他了,所以,他抱着那些个委曲,站在那里再也没有踏进屋中一步;也许他内心深处也是负疚的,而对我的情也足够深厚,以至于让他既便是被我伤着了,却仍是守在那处,不肯得离去;又或许,他等待的是一份宽恕,渴望要这样一种自虐而又坚持的示弱方式来获得我的原谅;若我是真的恨他,无论他是以何种心态苦苦站在屋外守候,我都会不吝于笑着亲自迎接他进屋,可是,我不恨他,我太在意他,在意到光是他那一声会照顾我一辈子,就让我害怕惊慌只有用这种伤人的方式让他打消念头。
所以,我不能够心软。
“喂,小子,你现在说话的力气总是有的吧,我问你话,你怎么说也出个声呀。”
老妇这样催促着,我没有去看她,更不可能说话。我现在能做的不过是这样半躺着,一个眼神,一句言辞,都有可能出卖我此时的心痛如绞。
“真是受不了......”老妇念念有辞的离开。
不一会儿,我听到了争吵的声音,大体是老妇正逼迫着杭英奇去另一间屋子吃饭他不从罢了。
我不想仔细去听,我做到了徒劳的一半,脑中不去记录那些字组在一起的意思,心却伴着说话的人显得紧张。
待一切平静,我呼了口气,我知道不知是什么方法,总之老妇把杭英奇拖走了。
这样很好,撇去我心里的失落空洞,就此被杭英奇放下,真的很好......
不知何时睡着的,醒来确是因为饿。
人总是这么无奈,哪怕今天觉得生命了无生趣,毫无意义,那些生理自然的需求却总是存在着的。
我看了床边桌上的饭菜,天仍是暗沉的,不知是谁细心地为我留了烛火。应该是那个表面直爽的老妇吧,虽说只是刚相识,我却总能发现她细腻的地方。
说是桌更像是几,离得很近,所以我只要稍稍移一移就能拿到碗筷,当发现自己为这样细微的地方松了口气的时候,才明白下意识里我已然把自己视作残废了。
只是细想残这一字代表的含意,还是会心浮气躁,暗怪世事弄人。
饭菜都凉了,可是味道却不错,又或许是自己真的饿了,总之很快的我就消灭了那些食物。
重坐正身体,睡意全无。
以前在寒府,也有睡不着的夜,多半是在寒冷的时候,而不是像今夜这样温和而还算舒适的情境。
睡不着就会出外走走,曾是一种调遣的方式,如今,因为我这右腿,是该取缔了。
我叹一口气,仰望上方,找不到聚焦的地方,一如我这颗心,悬浮不定,没了最初和龙永威出村时那样的归属感。
永威......虽说是迟了些,但我是终究开始想念他了。
我知道江怜儿对他很重要,当然也知道自己亦然。但我和怜儿谁更重要,我却一下子无法拍胸脯保证是自己。
落到现在这样,我倒希望永威更在乎的是怜儿。
他以为我死了,而身已残的我也不打算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当一个负担,于是我,他,还有怜儿的感情纠葛应该算是不了了之了。永威他......无从选择只有怜儿,所以,我是很真心地希望,他比起我更在意怜儿,这样的话,他才能轻松快乐的过下去。我爱他,所以我宁愿他最爱的不是我......
我又想到了年少时的那些情景,怜儿也好,永威也好,那时在我看来都是清澄到会发光的,他们才是最般配的吧,虽然我对永威的爱使我现在都不能诚心去祝福他们永结同心,但却足够我在心里祈盼永威对怜儿也好,怜儿对永威也罢,至少能让彼此幸福下去。
那杭英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