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胡子登时脸色一变,喝道:“哪位朋友看不起这开山掌,还请出来赐教!”
我打圆场:“苏前辈的排江掌自然也是名震江湖,在下一向是佩服不已的。二位不必争执,都请上座,容在下一一向前辈请益。”
但那两人都是成名一方的人物,哪里肯听这个劝,不由分说便动起手来。我转头看看厅上众人,众人齐道:“庄主不必挂心,切磋武艺也是常事。”
我道:“话虽如此,可两位老英雄若是一个失手,伤了哪一个,叫在下怎麽过意得去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完後,两个人拳脚虎虎,斗得更加凶恶。”
一旁奉茶的,捧巾子的,拿著点心拂尘的,躬著身在廊下候命的青衣仆从,无人张眼观望,一派热闹景象。
两个人打得精疲力竭,我指挥人上去劝架拆开他们,好言相劝,各各奉承他们一番。这两人飘飘然然,口上还在嘴硬,对我推心置腹,但一提起对方来便破口怒骂,这个仇看样是结下了。
不过这两人倒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个武林盟主之位是绝对轮不到他们这样人的,再住了两天便告辞离去。我恭送他们出庄,一人送了二百两的盘缠。
每天的晚间都有人来送薄本,上面笔录图述著全是白天这些人动手过招演示的武艺,剑法刀法拳脚轻功,样样不少。
124
我仔细审视,找出其中精妙不凡的招数细心记下,然後圈点出来再发放给一众高手,学习演练。
小陈仍然贴身跟著我,不过现在改个名字叫宁武。我旋身踢腿,将一名庄丁踹飞了出去。明明没使上什麽力,他哼哼唧唧的撑了好几下才爬起来。小陈赞道:“公子你好厉害,看过一次的招数就能学会,而且劲力分寸都恰到好处。”
我微微一笑。
其实我不是什麽学武的天才。
拿起一柄木剑,又再换一个人上来同我喂招练习,这一次是练一家的剑法。
博采众家之长,以增我方之力。
这些庄中的庄丁护卫原本便是一等一的好手,悟性惊人,内力浑厚。学这些拳脚剑招事半功倍,成效斐然。
出了一身汗,我把剑抛给一旁的护卫:“你们再练练,我歇一歇。”
出了武厅的门,杨简在门口候著,躬身说:“主子,已经有魔教中人来拜庄了。”
我嗯了一声,想必来的不是什麽要紧人物。不过开一个好头的话,後面自然会来更多。
不管是被引来的也好,激将来的也好。
只要来,我便没有白费力。
“好好款待。同他们明讲,在这庄里不问出身,不讲前仇旧恨,出去後随他们便,这里只是切磋论武之地,让他们放心住下,好好,”我顿一下:“好好看顾款待。”
杨简行个礼退了下去,我抬起头来,繁星满天,树影摇摇。
快要中秋了呢。
一转眼,我已经出宫有半年了。
小陈捧著巾帕水盆,静静站著不动。
我洗一把脸,倒在床上。他收拾了我扔下的衣裳,轻轻退出去,合上了门。
眼睛定定看著帐顶,却睡不著。
近来精神健旺,夜里只睡两个时辰,白天依旧神采奕奕。
翻身坐起来,翻著最新一期的江湖排行榜。
魔教的左右护法,长老,都在黑道榜上的有名,近来黑道上动作频频,许多人找他们挑战比试,又或明枪暗箭,以求把他们拉下宝座排名。
我嘴角微微弯起来。
最了解江湖人的,还是江湖人。
最能制约江湖人的,依然是江湖人。
我看著那一个一个的名字,在眼前跳跃浮动。
摸起一边的墨笔,拿过一张新纸,提笔书写。火不够高麽?我再加一把柴。
所有人兜兜转转,不过是贪嗔痴三个字中挣不脱。
首一个就是贪。
魔教右护法上个月新得了件至宝,银蛛丝甲。
说是水不透,火烧不著,寻常刀剑刺不上身。
银珠丝甲是有的,水浸不透,火烧不著也是真的。但是刀剑是不是刺不伤,这就有些虚头。
反正那软甲在他身上穿著,是不是刀剑不伤,他自己最清楚。可是说与人听,旁人就未必相信了吧。
听说前日在凤梧州被人围攻,身受重伤。
唔,我命人盯著,一有他的踪影便放消息传扬出去。
想必这件宝贝软甲,让他在赴死的路上,是越走越顺通了。
我微微笑著,想必这会儿……那张陈年旧事中所讲的藏宝图也已经落到了传功长老的手中了。
据说前朝将亡之时,亡国之帝藏了一批金珠宝贝于秘处,以图子孙宗室以後东山再起,好招兵买马。那真是倾国之财。这传说由来已久,现在有一张藏宝之图现世,怎不引得人贪念叠生呢?
你本就有罪,身怀巨富之宝,更是罪上加罪。
我笑出声来。
我且看你怎麽在层层重罪下逃脱生天。
爲了这藏宝,兄弟也不再是兄弟,朋友也不再是朋友。
所有人都会盯住了他那张图。
尝尝过街老鼠的滋味儿吧。
还有一个……司杖长老。
据说此人武功心计都极了得,只可惜,也有弱点。
他视钱财宝物如粪土,也不爱名声荣华。
但是……
早有秘报,他是个性情中人,早年有个旧情人,因爲重重误会不能相守。
我嫣然而笑。
我来做一回月下老人,让你与旧情人相会,如何?
多年不见的一对情人,误会冰释,重燃旧情……
多好的事情。
如果他那个情人,不是沈疴缠身,只余小半年性命,就更完美了,是不是?
我从案头翻出张卷轴,上面绘著一个白衣书生,笔触细腻,顔色动人。那画中人清秀隽朗,风骨傲然。
二十年前的风云人物,虽然不通武功,却令武林震动。
一代儒侠庄天虹,名满天下。
可惜这样一个集天地灵秀之气于一身的人,命却不好。
他是家中次子,庄家长子心地不善,处处嫉妒排挤于他。
受父命娶妻,那个女子却木讷粗笨,他的婚姻十分不幸。
後来遇到了魔教长老文苍别,两个人没有互知身份时便惺惺相惜,後叠遇险境,情愫暗生……文苍别中了春药,将庄天虹强暴。
狼藉不堪的被人撞破,文苍别身份暴露,正邪不两立,男子相恋亦是爲人齿冷讳言。
庄天虹的哥哥早忌于他,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庄天虹的妻子亦重重辱他……以前的仇家,妒他的,恨他的……
谁说正道中人宽厚良善?
黑道强人因爲做事肆无忌惮,反而显得光明磊落坦荡无饰。
而正道中人,做一件恶事会找十七八个借口,庄天虹自己给了人破绽,下场十分凄惨。
而文苍别也因爲一系列的误会,与他恩断情绝。
我丢下笔,掩著脸苦笑。
要不是文苍别是我仇人,我倒真不舍得利用庄天虹。
这个人苦头已经吃得够多。腿被打残,脸被剐花,渺了一目,在乡下小村艰难度日。
这人真是很难吃苦很是坚忍,这样艰难,竟然撑著活到今日。
可惜,强弩之末,已近油尽灯枯。
我已经派人去将他接来,风声早已经在江湖上放了出去,隐隐提及旧事,不信文苍别不来。
灯芯滑进油中,光亮黯淡。我拔下头上铁簪,拨了拨棉芯,使灯光重亮。
怔怔望著那火苗发呆。
明宇,我在做……自己不齿的事情。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可是除了这些,我不知道还能爲你做些什麽。
又能做些什麽。
明宇,我想念你,很苦,很苦。
125
从心庄许以重宝,那是利用了人的贪。
闻天下排出龙虎榜,是利用了人的嗔。
两计一出,天下英雄尽入彀中矣。
龙成天给我的书简上是这样说。
我淡然的看完信,把信纸凑到火上去点著,看那纸在手中抖动卷曲,一寸一寸化爲灰烬。
是麽?
也许是吧。
他想必是很欢悦,也很放心的。
离析分化,各个击破。
化的钱银力气都是最小成本,但收效是巨大的。
而且不伤他自己的元气。
我低头笑笑。
他有什麽理由不欢喜呢。
纸页被风轻轻翻动,毛笔写字时刷刷的声响。
窗外有隐隐虫鸣,风过林梢。
不知不觉,东方发白。
我放下笔,把写好的字纸分类折好放进封袋,拍一拍掌,有侍从进来将袋子拿出去。
不出半天,这些决策也好,消息也好,就会切实的执行起来。
我推开窗向外看,绿树红花,一轮红日正要升起。一切都是全新的,但对我来说,却没有任何意义。
从心庄从黑夜中醒来,披了一身金色阳光,在朝阳下闪闪动人。
杨简远远走来,在阶下便看到我,躬身行礼,道:“庄主。”
我点一下头,嗯了一声。
他道:“庄天虹已经请到了。庄主可要见见他麽?”
我起头来:“郎中看过了麽,怎麽说?”
他道:“已经看过……怕是只有三五个月。”
我点点头:“我去瞧瞧。”
前面庄里喧哗热闹,後面却出奇的幽静。
绿竹如织,轻风送凉,小小一间精舍,门前还挖了浅浅的池子,菱叶零星,点点碎绿。
有人坐在那池子边上,长发披肩,一身白衣。
我轻揖一礼:“庄先生一路辛苦,甯莞有礼。”
他浅浅笑道:“甯庄主千里请客,热诚周到,天虹当之有愧。”
头看清楚他的脸,我胸口猛的一窒,如被巨锤击中,呼吸都停了。
那人半边脸上有浅浅的印痕,纵横交错,但鼻梁挺拔,唇薄眉长,没被头发遮住的眼晴温和柔亮,另半边脸被散下来的长发遮住,飘逸卓绝,我费了全身之力,才克制住自己叫出声来的冲动。
不是……
不是他。
这个人年纪已经不轻,虽然风骨绝佳,但是面容的确是带著掩饰不掉的缺陷,无论如何……
不是他。
可是,那眼波流转,温文浅笑的模样,竟然……
一瞬间让我想起阳光下的明宇,也是这般模样。
仔细看还是不一样的。明宇眼瞳乌黑晶莹,他却有些微的褐色,在阳光映耀下愈发显得浅盈,似剔透的琥珀。
“宁庄主?”
我收束心神,勉力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先生一路风尘辛苦,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