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军中宣旨,以勾连叛党的罪名当场问斩。程务挺与裴炎结党,这一段时间没少给梅孝朗小鞋穿。但梅孝朗也觉得这员勇将死的可惜,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保程务挺一命。保不住程务挺梅孝朗却保了另外一人,就是那位愣将军王方翼。
王方翼是原王皇后的亲戚,本就不招武后待见,恰好此时有肃政御史参了王方翼一本,王方翼被拿下狱。王方翼又犯了什么事?还要从当年车簿叛乱说起。
想当初梅孝朗率军平叛,在热海大捷,还没来得及善后,就被急招回京,剩下的事情都交给王方翼处理。这一场仗歼灭了突厥主力,使突厥残部再无大举做乱之力,十几万突厥骑兵除了逃跑的、阵亡的,剩下的都成了俘虏,总计有三万多人。这三万多人可不好处置啊。放了当然不行,养着又太费钱粮。按照唐朝一向的安抚政策,只要这些人肯臣服纳贡,一般会发还故地,但是他们的部落已被元珍吞并不复存在,回是回不去了,难道还要朝廷再赐地养着这些人不成?就算养着他们,谁能保证这些人将来不会成为新的祸乱根源呢?
愣将军不愧为愣将军,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将这三万多人全部给卖了,而且卖到外国去了!卖往波斯、龟兹等地为奴,赚了一大笔钱,用这笔钱重修黑沙城要塞,以及额外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当时他在军中掌权,战报也是他写的,没有报告有这批俘虏,事情就瞒了下来。没想到纸里包不住火,到底还是让人给告发了。
梅孝朗闻讯上书给王方翼求情,他是这样说的——王方翼此举虽然鲁莽,不符法度,但也不失为粗中有细之计。数万降众不好杀,又不好安置,若分地而居难以约束,此等反复无常之族将来难免再生变乱。王方翼能不屠降众、不费钱粮、不留后患处置此事,也有免罪情由。
因为梅孝朗的求情,王方翼被释放出狱,流放崖州,梅孝朗保得住他的人保不了他的官。但另一个受牵连者连人带官都保住了,就是程玄鹄。程玄鹄当年补浩州司马,那可是有裴炎、程务挺的举荐,他本人就是程务挺的侄子,不可能不受牵连。但是这一次想为程玄鹄说话很简单。他本人也带兵去打叛军了,牵连不到这件事中。朝廷对程玄鹄是既未责罚也未封赏,程玄鹄算是躲过一劫。
彻查徐敬业叛案当然不能只是罚,平叛的军功还是要封赏的,沾边带角受赏的人不少。在梅振衣的身边,最占便宜的是芜州刺史蒋华。这位蒋刺史啥活没干,就是放权给梅毅,反而得了一场大功,因为他毕竟是名义上的芜州军政长官。蒋华被升为秋官侍郎,进京赴任去了,他之所以能进京,并不完全是因为军功,还有另一件事让武后高兴。
去年他上表祥瑞,向朝廷报送了绿雪在敬亭山上显灵、供奉观自在菩萨的翠亭庵一夜之间飞入芜州的事。武后当时就很高兴,但朝中正值多事之秋,也无暇顾及这件事,这回又看见芜州战报,想起了他上表祥瑞的往事,凤颜一悦就将他调入京中,算是格外加恩。
当然了,所谓下旨封赏,这圣旨也不见得就是武后自己定的,琐碎的事情都是由下面官员拟定好报上来,武后加几条意见批准之后再发回,也算是圣旨了。所以很多封赏的细节都是有关人员拟定的,这时就看出一个人在官场上的人脉了。比如梅振衣的舅舅宁国县仓督柳直,被赐勋云骑尉,但职官未变还是宁国县仓督。按现在的说法,就类似于科级职务,享受处级待遇。这里面又有什么讲究呢?不要忘了芜州是个富庶之地,仓督官虽不大,却管一县钱粮储备,宁国县仓督同时还兼管上贡朝廷的军械采办,是个难得的肥缺。柳直自家在芜州经商,又身兼宁国县仓督之职,其中是有不少油水的,所以经手人员给他拟定封赏的时候,只赐勋官出身,并没有动他的职位,这也是给梅家面子。张果以及一众守城有功的民勇、地方守备军士都有相应的封赏。
梅毅是功劳最大的人,加封定远将军,暂领芜州刺史。这个封赏也有意思,加封定远将军也就算了,居然让他暂时掌管芜州府。芜州刺史蒋华调任京中,刺史缺任让梅毅暂领,这不是要他当刺史,而是让他在新刺史到任之前处理战后安抚事宜,这也是一个大大的肥差,也是特意给梅家面子才会有这样的安排。
怎么说是肥差呢?打完仗要算帐吧,征调了多少民勇,伤亡多少该如何抚恤,该发放多少钱粮,消耗了多少物资,需要再补充采办哪些?——都是梅毅说了算。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芜州守城用的不是竹枪吗,一共用了多少根竹子,都是谁家的,多少钱一根啊?
梅毅是个马上将军,哪能理会这些事,干脆叫来了张果,连刺史大印都交给张果了,托他去处理。张果在梅家对下人们一向很优厚,这次对芜州百姓同样优厚,该发放的钱粮能多算就绝不会少算,打开仓库往外派发,人人兴高采烈。
梅振衣虽然不会过问,但张果怎么会对自家小气呢,梅家的帐那是算的格外宽,不仅有竹枪等物资,还比如接待玉真公主的费用本应由芜州府负责,却因战事先行让梅家垫付,按规格这笔费用也是不低的嘛,他趁机也是狠赚了一笔。
张果能赚钱,还有一个人比他更能赚,那就是柳直。这次做战的军械物资,除了竹枪之外其它都是宁国县军械库搬来的,这批东西本来是要上贡朝廷的,损耗多少都要补充采办整齐。那么到底作战中有多大损耗呢?这些数字可都是钱啊,而且是巨资!
此事本来应该由梅毅来统计,梅毅让张果去办,张果干脆把柳直叫来自己办了。柳直本就是个商人,这种时候再客气那也不好意思了,自然是大发其财。张果与柳直两人,几乎把芜州府的钱粮库搬空了一大半,但也没人说什么,一来张果对乡民守军也同样宽厚,二来是钱赚的狠但帐算的也清楚。
转过眼就到年底,快过年了,芜州府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该赏的人都得到封赏了,但其中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却迟迟不见朝廷的封赏下来。那就是旅居芜州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这次功劳大啊,她“登城退千军,密信斩敬业”的事迹,都被编成段子,由说书人讲诵在江南一带传开了,怎么朝廷的封赏迟迟不见动静呢?朝廷下诏调蒋华进京的时候,顺便有一道圣谕下来,命玉真公主“暂居芜州梅家,等候朝廷恩旨”。这道圣谕也很奇特,既没有招玉真公主进京,也没有让她返回巴州,而是让她暂留芜州。留在芜州也就罢了,一位未出嫁的公主,应该住在驿馆或者单独的府院,怎么能让她暂居梅家呢?
玉真公主接到这道圣谕,心就扑通乱跳,有些事她比梅振衣更明白,做为一位公主谈不上什么封赏,无非就是赏钱赏地赏房宅,如果还未出嫁的话,再“赏”个好老公。让自己暂居梅家,难道是武后要赐婚?一联想到赐婚,那就是嫁给梅振衣了,巨大的幸福感满溢将玉真包围。
梅振衣此时并不清楚玉真公主在想什么,公主对他有什么心思他是明白的,他也怜惜玉真公主,但他的心思可没那么多,仅仅是怜惜爱护而已。接到圣谕之后,梅家上下恭恭敬敬,按公主自己的意思,仍把她安排到齐云观。玉真公主在芜州满心欢喜,等待迎来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个新年。而远在洛阳的梅孝朗,此刻正在书房中愁眉紧锁。武后刚刚召见过他,谈完朝政又说了一件私事——命他休妻!
武太后不是昏庸之君,甚至与历史上大多数帝王相比,她都是更为出色的政治家。但她也是个女人,有着女人一惯的特点,比如说爱管闲事,喜欢给人改名字等等。可是以梅孝朗的地位,他的婚姻本身也是政治了,也怪不得武后多事。
100回 难全世事多烦扰,枕席一夜恩情决
裴炎获罪处死后,梅孝朗看形势就应该主动休妻,但他心中一直不忍,想等到过完新年再说,直到武后开口,此时是不得不办了。裴玉娥毕竟为他生了一儿一女,这些年与裴家的恩怨不说,但夫妻之间的感情还算不错的。
就算不顾这位夫人,也要顾儿女吧,该怎么安置她呢?赶出家门裴玉娥哪还有活路,留在洛阳也不行。不仅要休妻,而且要把她送的远远的,连她的一双儿女也一起送走,这才是上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另择别地安置她的余生吧,这是仁至义尽的做法。送到哪里呢,只能送回芜州,把她交给菁芜山庄的张果,虽然不再是梅家主母,但张果应该明白梅孝朗的意思。再给梅振衣写封信,把他的弟弟、妹妹也送回芜州。
梅孝朗心里明白裴玉娥与梅振衣之间有过矛盾,但他此时也希望这个儿子不要虐待裴玉娥,哪怕不看父亲的面子,看弟弟妹妹的面子,也放后母一条生路,能做到这样就足已。
梅孝朗也是个做事很决断的人,想明白之后,立刻挥笔写下休书,不仅休了妻,而且找了个问罪的借口,将裴玉娥发往梅氏老家为奴!这么做太“狠”了,一般休妻就是赶回娘家而已,如果继续留在府中虐待,娘家人是可以告到官府的。但是现在,裴玉娥哪还有娘家人能告倒梅孝朗?
梅孝朗知道武后忌恨裴炎,如此处置面子上也顺了太后的心意。写完休书他去见了夫人,自从裴炎获罪之后,裴玉娥终日以泪洗面,容颜憔悴了许多。梅孝朗看见她暗自神伤,也没说什么,只是软语宽慰一番。
当晚在夫人房中留宿,尽极温存,好些天没有如此行夫道了。天明之前,裴玉娥还在熟睡,梅孝朗已经起身离去,在案上留下了一封休书。裴玉娥起床后发现了那封休书,尖叫一声,未及梳妆披头散发就往外冲。老管家梅安领着几名健壮的女仆就守在门外,拦住她道:“老爷命我等送夫人去芜州,请夫人赶紧收拾上路吧!”
裴玉娥厉声叫道:“休我也罢,怎可遣我为奴,我要见他!”上前就撕扯梅安的衣襟。
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