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说的对,他本想劝梅振衣不要卷入无谓的麻烦,结果反而引起了梅振衣的执念,白牡丹本人都不再问了,可是梅振衣还要主动去说。
白牡丹见梅振衣面露思索之意不答话,又给他斟了一杯酒道:“关于随先生幻化的明镜,小女子给你讲个故事……洛阳街头有位算命先生,逢人夸口推算神准,不准愿奉还十倍卦金,有人付钱相问,他只说一句你将来会死……那随先生幻化景象的手段无非如此,给我看的就是五衰之象,乍见之下当然震惊,转念一想又觉得殊为无趣。”
她说得很有道理,是人就会死,修行人也一样,除非成仙。但仙道是自己修出来得,修不成自然要落入轮回,其中艰难自不必多说,所以算一个人会死,这种把戏很无聊。对一个普通人说他会死,他就不活了吗?对一个妖精说她会死,她就不修行了吗?白牡丹的修为,已突破脱胎换骨之境,连梅振衣都没看破她的来历,这个道理她当然能明白。
梅振衣就不明白吗?当然也明白!就在此时,怀中的一件东西似乎微微有所感应,正是随先生送他的那面镜子。这镜子似有灵性,彷佛在提醒他——只要拿出来照一照白牡丹,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与此同时,河面吹来一阵清风,波光乱闪,就像一面碎裂的镜子,梅振衣神识也有感应,一瞬间好似变得如定境般清醒,怀中的镜子又变得安静了。
梅振衣举杯饮酒掩饰脸上的苦笑,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把一切看得透透的!别看梅振衣在白牡丹面前总是失神,说话时一副又乖又老实的样子,但他不是真的变傻了。随先生送了他一面神器镜子,很可能就是仙界丢失的照妖镜,但梅振衣从来不动,甚至都把它给忘了。如此一来,随先生不论有什么用意,都通通变得没有意义了。仙人能推演世事,也要凭机缘,那面镜子就是机缘,如果梅振衣不用也不去想,随先生的苦心就等于白费。今天随先生在花船上来了这么一手,想勾梅振衣动照妖镜,就算他不动镜子,心里也会起那个念头。
梅振衣当然不会上当去动照妖镜,听说仙界正在找这件不明不白的赃物呢!可这并不代表梅振衣不动别的念头,他虽然是真如不二的大成真人,但毕竟没有经历苦海劫的考验,能够从前生种种世间未历中超脱。就像他当年初遇钟离权,破了点石成金的试探,事后孙思邈却说这是因为他足够聪明看出了破绽,并不是到了能破法境界。
但不论是随先生还是清风,都没有算到一点,那就是梅振衣根本不用去印证白牡丹将会遭遇什么,因为穿越前的经历,梅振衣早就心中有数,面前这个妖精将会再入轮回,不知经历几转几世,成为一千三百年后的付小青。他能改变白牡丹的命运吗,如果能,那么还有没有一千三百年后的付小青?如果没有付小青,还还有没有梅溪的经历?如果没有梅溪的经历,还有没有此时的梅振衣?……等等等等一系列无限死循环的问题纠结,把梅振衣自己给绕糊涂了,他的心境在这一瞬间彻底乱了。
混乱只是一瞬,接着随风而转醒,想起了师父孙思邈的话:“你莫管他是凡是仙,就看他如何与人相处;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便是。”
梅振衣在遇到随先生、关小妹、法舟这些人“添乱”时,能做到师父的要求,但在付小青的前身白牡丹面前,也能做到吗?他在心中暗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算了,我不过是个遇事做事的大成真人而已,想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他拍了自己的脑门一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梅公子,何故击额,难道奴家的话让您不舒服吗?”白牡丹在一旁柔声问道,并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额头。
梅振衣抓住了这只手,将它握在自己的掌心:“非也,只是白姑娘的故事,让我颇有感触。梅某心中有个想法,说出来希望姑娘不要笑话,我想邀您离开牡丹坊,随我去芜州。”他说话时抬头看着白牡丹的眼睛,目光就这样静静的直视。
他还没说完白牡丹就笑了,笑的花枝乱颤,笑声如银铃般悦耳,笑着说道:“每一个被我留下私谈的人,都会说这一句话,要赎我出牡丹坊长伴左右。本以为梅公子是修道高人,不料也动这般俗念。实话告诉你,天下富贵风流我见的多了,真有此心,早已不在此处。至于赎身,更无必要,我自己都可以把牡丹坊买下来。”
梅振衣清咳一声:“我就知道姑娘会笑,但你是会错意了,我听金仙开口,说你将有劫数会落入轮回,可惜这一世修行。万一真的如此,我愿助你一臂之力,或可平安历劫,并无其他任何想法,也无任何要求。”
白牡丹不笑了,很认真地反问:“梅公子,你修为未必如我,为什么要这样,又凭什么这样做?”
梅振衣:“不凭什么,只是尽力而已,至于为什么,其实还是因为小青。”
白牡丹叹息一声:“我不是小青姑娘,不能领你这个情。见你说的坦诚,就实话告诉你罢。我是洛阳牡丹花神,满城牡丹都是我的寄身,城中芳园都是我的道场。我的修行与你不同,神通境界也不能与你简单类比,我是不可能随你离开洛阳的。”
梅振衣松开了她的手:“原来如此,你是怎么成为花神的?”
白牡丹:“如今洛阳城中的牡丹,机缘巧合都是我的原身枝条插植而来,数百年开枝散叶化成五彩缤纷,我自感成灵化作人身,成就如今的修行。”
梅振衣皱眉道:“我有一事不解,白姑娘既是洛阳牡丹花神。又何故在风尘中安身。成为这欢场花魁呢?而且我看你行事,颇为精通江湖手段。”
白牡丹笑了,这一笑妩媚异常:“繁华之处数百年,怎能不熟知江湖?百花岂有分别,所谓牡丹国色本就因人之赏,这就是我的修行。花开娇艳,为人间赏,花落风尘,为人间叹,这也是我的修行。”
梅振衣:“你的修行虽如此,但终究依人之赏,依人之叹,未能超脱啊?”
白牡丹自斟自饮道:“梅公子说的不错,但不是想超脱就能得超脱。还得依次第修行。我原身的修为尚未出神入化,你的修为不也是如此吗?我在牡丹坊开独占花魁诗酒席,以期历尽天下名士的人间赏叹。”
梅振衣:“我明白了。来!我敬白姑娘一杯,祝你此世修行能历尽人间赏叹。”
白牡丹举杯对饮,一阵香息,她已经靠在了梅振衣的臂弯里,巧笑道:“不要再说了,吕道长,我此刻就是洛阳花魁。而你是梅府公子,就饮酒赏花赏月吧。”
“你叫我吕道长?”梅振衣愣了一下。
白牡丹一挥手中的一份东西:“你身上的这份箓书,方才被我顺手拿出来了。开个玩笑,你别介意。”
她不知何时施妙手偷走了梅振衣身上的一样东西,就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吕洞宾的箓书,此刻又还了回来。梅振衣笑了笑也不解释,一手端杯一手搂着她的香肩道:“你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吧。”
白牡丹:“梅公子,除了小青姑娘,可曾有女子让你动情?”
梅振衣想起了曲怡敏,望着月色道:“曾有一人,惟愿为她动心动情。”
白牡丹:“噢,请问你可曾与这位姑娘欢好?”
梅振衣实话实说:“只曾在妄境中欢好。”
白牡丹:“这位姑娘又在何处?”
梅振衣:“此世不在,不知来世如何。”
白牡丹微微一惊,转开话题道:“想那小青姑娘,梅公子也自称是梦中之人,既然我让你想起她,此刻你就当我是她吧……”她的声音越说越小,醉意越来越浓,渐渐的身子发软,倒在了梅振衣怀中。
梅振衣伸手去扶,却发现白牡丹竟然是真的醉了!他笑着遥了摇头,叹息一声将她抱起放在腿上,一手揽着沉醉佳人,一手斟酒端杯,坐在那里赏着月色水光。
梅振衣就这么抱着白牡丹饮酒赏月,一坐就是半个时辰,身后有一人终于幽幽道:“梅公子,好雅性啊,你要坐到何时?”
梅振衣吓了一跳,刚才没察觉到船舱里还有人啊!他急转身站了起来,一手搂紧怀前的白牡丹,看清了三步之外的那个人。她也是一位妙龄女子,素面倩兮不施粉黛,正是落欢桥头结识的关小姐。
“吓我一跳!我说白牡丹怎么会喝醉呢,原来是你做的手脚。”
关小姐:“这不是在帮你吗,给你一个顺水推舟的机会。”
梅振衣:“帮我,以后不要在我与美女约会时突然打岔好不好,我可没想趁这个机会做什么。”
关小姐:“那你为何抱着她不放?”
“我喜欢!”梅振衣只答了三个字。
关小姐:“我方才听见,你求她随你回芜州,既然如此,何不容我随你回府呢?只有此请,再无他扰。”
梅振衣还是答了三个字:“我不愿。”
136回 待到金仙化形后,便是人间了断时
听他再次拒绝,关小姐劝道:“你何必这样决绝呢?我随你去,对你无丝毫之损,你拒绝我,亦无丝毫所得,为何不成人之美。先前的事情已然如此,有得罪之处愿意致歉相偿。”
梅振衣:“你没有得罪我,也不必偿还什么。假如就是因为我那日意外泼中了你,没有后来的事,倒也乐意带你走。至于后来为什么拒绝,那日已把话说清,你怎么办与我无关。”
关小姐:“时过境牵,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梅振衣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你的行事,还是与当初一样啊,要我怎么改变?”
……
白牡丹醒来的时候,只见南水晓风残月,画舫已经靠在了岸边,身旁的锦垫尚有余温,可见梅振衣刚刚离去不久。她很惊讶自己竟然喝醉了,记不起在沉醉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似乎梅振衣临去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用神通法力摘走了她的一根头发。
“清风与随先生所赠皆非凡品,玉骨扇可遮身,紫石芝可续命,他日若有难,持此两物,速到南鲁公府后园暂避,我能为白姑娘做的,眼下只有这么多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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