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振衣看着芜州山川图册心中有莫名的感慨。想当初他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就发现芜州九连山是一条天下罕见的风水地脉。但山中也不过有齐云观与翠亭庵而已,规模都很小无非借的修行对地气灵枢没什么影响。几十年过去了,再看这条地脉上,风水局接近浑然,在修行人眼中可利用之得几乎都被占据了。与世隔绝的青漪三山洞天、敬亭山金仙道场、先后镇住地气的九林禅院与广教寺。除此之外,还有芜州城中西南角与东北角相呼应的翠亭庵与景福寺,这两个地方是地气宣泄的补益之处。除了菁芜山庄外这条地脉的另外两处地眼,翠亭庵是清风移过去的,另一处是景教徒罗章选的地址。
这条地脉上唯一可以再做文章的地方就是菁芜山庄了,但那是梅家的私宅,别人动不了。
原先芜州一带只有城外山中有翠亭庵与齐云观,都受梅家供奉,对世俗民生影响很小。现在倒好,城里城外又增加了九林禅院、广教寺这样大规模的寺庙群。不过几十年光阴,这些寺庙拥有专门的供奉田地,每位出家人给田三十亩,却不事生产、不服徭役、不纳赋税。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迟早会对社会造成冲击,它们自身也会受到冲击。
当时的寺庙除了是信徒的宗教活动场所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功能,既类似于现在的银行又有点像当铺。寺庙收了信徒的香火钱,也有行善之举。通常会做两件事:一是在灾荒时布施舍粥,就像官府与一些大户人家的赈灾之举;二是信徒如果手头急需用钱,可以向寺庙去借。
佛家教义出发点为了行善,因此寺庙向外借钱不收利息,借多少到时候还多少,相当于现在扶贫无息贷款。但是向寺庙借钱是需要抵押的,抵押财物或房契、地契等。这也很正常,寺庙不是强力机构,如果有人借钱不还也没别的办法追索。
在你资金周转困难的时候,有人提供无息贷款,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就事论事,当然是善事!比现在的银行强多了,更别提那些放高利贷的了。借钱需要抵押,寺院相当于当铺,却不以此牟利不收利息,信徒如果过意不去或心怀感激,可以另外供奉香火钱。
在太平盛世中,老百姓手头一时周转紧张向寺院借钱,回头基本都能还上,看不出有什么隐患来。但若遇到大规模的饥荒或战乱,它可能导致一个后果,那就是大量的土地被寺院兼并,因为老百姓借的钱很难再还,而能抵押的大多是田契。
这其实不能怪寺院,因为它们当时的地位等于控制了这一片地方的金融。社会发展过程中导致的资源集中与金融垄断,哪怕在现代文明社会都很难避免。但是寺院地僧田不交赋税,如果出现战乱、灾荒等社会动荡,导致大量田地被寺院兼并,原有的均田制不足以维持,会动摇一个国家的经济基础。
另一方面,僧人也未必是善人,未必有真修行,穿上僧衣剔了光头,不一定就是智诜、慧能、乔觉那种高僧大德。借佛之名而奢行私欲的人多的是,就像道门中也出过各种败类,他们难保不会借助社会动荡巧取豪夺。真到了那个时候,估计寺院会受到官方的彻底打压。
梅振衣穿越前并不知道后世唐武宗灭佛之事,但是根据他对社会演变的观察,隐约有了这种预感。而如今还是千古未有的盛世,这些矛盾还没有出现。梅振衣有了这些想法只在心中未说出口。
钟离权打算去找善无畏,至少得和这位高僧打声招呼——建寺莫惊动敬亭山。
梅振衣却劝阻道:“师父不必去主动去拜见善无畏。他若非高人,怎么折腾无所谓。他若真有大修为,不会不知芜州的局面,不会不知清风、明月在敬亭山中闭关清修。我们是主他是客,命下人送一份拜帖,请他来山中即可。”
钟离权:“那善无畏的修为在我之上,虽不知他的来历,但必定是佛国下界的高人前辈,我去拜见也是礼数。”
梅振衣摇头道:“若是仙界道友往来,师父去拜见也未尝不可,但他如今在世间就是善无畏。到芜州来立道场,却修建在敬亭山外,应按世间修行人的礼数来拜山。”
钟离权敲了他一扇子笑道:“你真是得了孙思邈的真传,无论对方是谁,该怎么打交道就怎么打交道……好吧,师父听你的,这就命人送去拜贴,请善无畏来山中说清楚。”
钟离权的拜贴还没送过去,师徒正在说话间,五湖山庄通报——善无畏来访。
钟离权朝徒弟点头道:“这僧人的行止倒也规矩。他既然依礼,我们也不能失礼,不能坐在这里等,随我出山相迎。”
善无畏眉毛已经全白了,但是腰杆还挺得笔直丝毫不显老态。他的肤色深黄,眼窝也很深,相貌不同于中土常见之人,五官显得有些凶。但与他面对面说话时,感受到的却是一片祥和之气。
他乘着一叶小舟背手而来,没有带随从。脚下轻舟自然飘荡穿过碧波荡漾的青漪湖,不亚于当年达摩一苇渡江的风采。钟离权率弟子梅振衣以及徒孙胡春、鱼跃、双全等在五湖山庄门外的湖畔上恭候,将这位高僧迎入山庄的客厅。
善无畏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欲在芜州城外建广教寺,恐打扰了此地修士,故此上门告知。他就是按礼数打招呼,并不是征求梅振衣的同意,在世间盖一座庙。还是请旨而行,也没必要让梅振衣点头。
钟离权摇着扇子道:“我正想派人去请,大师已经登门。既然您是有道高僧,有话我就直说吧。你为广教寺选的地址坐落九连山地脉之上,紧临清风、明月二位金仙的道场,建造之时恐惊动山中二位闭关的金仙。我受清风所托守护敬亭山外,必须要和大师声明。”
善无畏目露为难之色:“若建寻常房舍,自不会有扰。但若立道场供奉大毗卢遮那,落座之时需运转地气,前日曾求见敬亭山神,而山神却未现身见面。”
善无畏去找过绿雪,但绿雪没理他。敬亭山与其说是清风、明月的道场,不如说是山神绿雪的道场,是绿雪自愿以原身为天地灵根,让出山神道场为清风修行的仙家洞天。善无畏对其中的内情很了解,直接去找绿雪,却吃了个闭门羹。
梅振衣解释道:“敬亭山的地契虽然是我家的,但地方我已送给清风。至于山神,是受皇命册封,我也管不了。”
善无畏:“如今山神收拢地气,灵枢运转全在她的掌握。我若建寺可以,却无法建成修行道场,大毗卢遮那法座很难安放。贫僧不欲起冲突,故此上门请梅真人以及东华上仙去劝说山神。”
事情出了一点小意外。广教寺虽说离敬亭山十里,指的是里主峰山脚的距离。但是绿雪做为山神,她掌控的道场不仅仅是敬亭山主峰,包括整个敬亭山地势的延伸范围,超出清风所建金仙道场。边缘恰恰是广教寺选址所在。
梅振衣想了想:“那么大师将广教寺的选址,向外退出一里便是。”
善无畏似笑非笑的反问道:“梅真人也是大行家,若想立寺镇守,还有更合适的地方吗?”
谁都不傻,梅振衣能看明白的风水局,善无畏当然也能看明白。估计芜州内外他都转遍了,最合适的地方就在敬亭湖对面。向南移一里的普通人看来没有区别,但做为修行道场完全就是两回事了。
钟离权道:“其实大师立寺,已拿到官方地契,外人不能说什么。但从修行人的角度,广教寺若立道场,灵枢地气受山神所控。大师也不欲与山神冲突。若大师承诺广教寺建造之时与落成之后,不会扰动敬亭山,我可以出面去劝绿雪,让她不要打扰你建寺。”
现在的首要矛盾不是善无畏建寺惊动清风闭关,而是山神绿雪担心建寺会惊动清风。事先就施展山神法术掌握地气运转,阻止善无畏在此顺利的立道场。这位山神的性情梅振衣很了解,她做事情就是这个脾气,现在就认准了守护山中的清风、明月安心闭关炼器。
善无畏合什道:“善哉善哉!敬亭山神道场百里,贫僧只化其边缘十丈之地,愿二位与我善解说,先在此相谢!”
梅振衣笑道:“高僧为立道场,向山神化缘,却托我一道门修士劝说,这也是天下奇闻了。”
善无畏:“结缘随缘!贫僧也不敢强求梅真人相助,今日登门,先帮梅真人一个忙。”
梅振衣有些意外地问:“大师欲帮我什么?”
钟离权突然微微一皱眉,朝胡春道:“速去山庄外迎客,又有高人来访了。”又朝善无畏道:“大师今日登门,恐与那两人有关吧?”
善无畏点了点头笑而不言,此时五湖山庄门外青漪湖中有人以法力传来声音:“景教僧罗章,求见梅公子!”
来者是景福寺主罗章。如今的罗章在江南一带的景教徒中很有影响,也是附近几州景教组织的一个头目了,平时坐镇景福寺为教派活动中心。罗章在景教徒中地位虽高,但景教的地位在唐代与其它各教相比并不高,其人在芜州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平时梅振衣不主动请他,他是不会来青漪三山的,今天是第一次自作主张登门拜访。他的修为虽然不低,但还不至于让人钟离权吃惊,想必来的高手另有其人。
胡春打开洞天结界的入口,将来客迎入五湖山庄。人还没进来梅振衣就感觉到了强大的法力波动,有弥漫的威严气息扑面而来,连青漪三山的洞天法阵也隐约受到扰动。这无形的力量带着压迫感,让人不由自主产生敬畏之心。
以梅振衣的体会,来人不过是在门外展开了神识而已,有意显示力量与修为境界,但并没有发动攻击。这份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恐怕也不在师父钟离权之下,罗章绝对没有这个能耐,而且来的高手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罗章进门表情有些尴尬,似乎是硬着头皮进来的,勉强向梅振衣笑了笑,按中原的礼数拱手道:“梅公子,今日冒昧登门,是为了引荐两位教中的高人。他们从天国降临,命我带路登门拜访。”说完话他就垂手站到了一旁,连坐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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