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狱警喊他的名字,江海龙来到探监室,看见是徐婷。
两人隔一米站着,彼此泪花涌动。徐婷用低低的声音哽咽道:“都是我害了你,让你变成这样……”
江海龙挤出几丝笑容:“这怎么能怪你,是我太冲动。”
“我决定将公司迁往上海……明天,我将离开。如果你还爱我,如果你能原谅我,我会等你出来,10年,20年,我都会等……现在,我再说一次。每个人年轻时,都会干出这样或那样的错事……求你别恨我,好吗?”
江海龙眼泪溢满眼眶,抬起头,看着天上的白云,“人生有几个10年?”
徐婷抹着泪……
起初一段时间,一些劳改犯对江海龙指手画脚,让他干这干那。他先是逆来顺受,但后来被逼得忍无可忍,只得用拳头说话……
但众犯中的“老大”却不把他当角色。一天,江海龙刚一走入宿舍,所有的目光一齐扫向他,几乎想把他撕成碎片。“老大”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那是他曾经武斗时留下的印迹。他向地下吐了一口痰液,用手一指:“舔干净!”
江海龙冷冷发笑,对这“命令”无动于衷。
这还了得,这个劳教所的“同类”之中,还没有人不敢不听他“刀疤汉”的话。他冷哼了一声,三四条汉子便围攻过来,拳头雨点一齐砸向江海龙。
江海龙退步闪身,腾空一跃,拳脚横扫,左一拳右一脚,招不落空,出拳如风,打得四条汉子东倒西歪。“刀痕汉”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但他不能就此罢手,否则,他就没脸再担当“老大”。然而,江海龙还没等他出手,身子旋风似的卷近他,五指抓向他的面门。“刀疤汉”立刻缩头,退步。但他的动作却慢了半步,江海龙五指化为勾拳,击向他的前额,再伸腿一扫,将“刀疤汉”扫倒,然后“屈体空翻”,双腿从空压下,压在“刀疤汉”身上,使得他只有喘气的力。
“你自己吐下的,自己舔,听见了吗?”
“刀疤汉”犹犹豫豫,江海龙一使劲,“刀疤汉”喊爹叫娘,连说“我舔我舔……”
第二天,“刀疤汉”仍纠集十几个囚徒将江海龙围住,欲将他暴打一顿,但他们不仅没有占到便宜,反而一个个被江海龙打得鼻青脸肿,抱头鼠窜……
长江水域遭受百年不遇的狂洪,致使横穿江陵的大江水位不断攀升。因为劳改所建在湖区,又靠近防洪大堤,所以,众囚犯被组织成队,查涵洞,背沙包,筑大堤……但暴雨迫使河水像发酵的酒浆一样涨起,挤着堤岸,一道高过一道的波峰似戴着白色的王冠,争先恐后,前推后拥,向着天空狂啸,向着大堤猛冲,把修好的堤坝一次又一次化成粉末……
险情惊动省高层,也引起各大媒体的关注。江陵日报记者,也就是马骏的姨妹子——严雪琪,受领导安排,一行四人坐着一辆采访车,到防洪大堤做第一线报道。
采访车在大堤上颠簸,由于车子中途出现故障,到达险情最严重的地方时,已是晚上。借着闪电的强光,记者们看到,狂风在江面上卷起的巨浪,一波一波撞击着大堤。水位离大堤已不足1米,险情确实不可轻视。
采访车在泥泞的道上艰难地行驶着,由于大堤连日被运送沙土的卡车压出无数的沟槽洞穴,导致车轮不时滑空。好多次,记者们不得不冒雨下来推车。眼看离采访目标不足200米,轮胎却再次陷入软软的泥泞中。只是,这次大家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将车轮推出凹洞。
一道耀眼的蓝光划破茫茫的夜空,随即惊天动地一连串炸雷,雨顷刻间加大。而江面上,大风掀起的排排波峰,沿着长堤掀起一排接一排的高高水帘,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堆在大堤上的堆起来的新土和沙砾一层层铲去……
记者们躲在车内,透过刷刷的雨声和呼呼的风声,睁着眼看着远方黑压压的人群背负着沙袋奋战于雨雾与浪花里,听着他们嘈杂地嘶喊,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息——叹息丢失采访的最佳机遇。尽管迎面扑上来的狂浪卷得车子直摇晃,但谁都没有去想脚下的危险。
轰、轰、轰……一声狂嚣,车前的不远处,闪电似的窜出一条“白龙”,夹着惊天动地的轰鸣,奔向田野和远方。刹那间,记者们眼睛都直了,不约而同发出心寒胆裂惊呼:“看!决堤了。”
决口被洪流越冲越大,仅仅几分钟,肆虐的洪水便将大堤撕裂出一道几米宽的口子。一股白色的急流沿着决口滚滚而出,直泻而下,所到之处,将一切全化为泥浆和泡沫,丢在两旁。
毁灭一瞬间统治一切,洪水翻滚的地方,一座座高丘看不见了,一栋栋民房轰然崩塌,散架于湍急飞奔着的洪流之中……记者们还没从麻木中清醒,撕裂的决口已增宽一倍。
“不好,快下车!”记者们不想坐以待毙,因为那撕裂的决口离采访车不到50米之距。
雪琪最先一个下车,紧跟她后面的是女同伴小夏。小夏是一个刚分来的女大学生,胆量特别小。当一个个劈头盖脸的巨浪扑过来,她吓得浑身无力,脚轻手软,一边尖叫一边死死抓着雪琪的衣服。
四周黑得不见五指,两人匍匐着身子挣扎往前爬行,速度十分缓慢。而两个男人——一名司机和一名摄影师早己跑得没了影子。
突然,又一声天塌地陷般的轰响,一道口子在司机和摄影师脚下撕开。两人慢了半步,身子随着泥土沙砾一同卷入涡流,顷刻间冲得无影无踪。这样,两道断裂的大堤把两位女记者困在洪水的包围之中,困在死亡之角。
蓝光在江面上张牙舞爪,霹雳在无际的天宇中炸响,咆哮的波峰杀气腾腾扑向那段孤立的大堤,扑上两位女记者身下的泥土,好像不把那似“孤岛”的小堤扫平,就誓不罢休。
200米之外,抗洪抢险的队员在大堤撕裂第一道口子时,虽一窝蜂涌来,但面对自然的威力,只能望“洪”兴叹。此刻,任何人为的力量都显得微不足道。
从洪水巨大的喧嚣声中,抗洪队员们听到从水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呼救声。在耀眼的蓝光照耀下,有的人终于看清在大堤断裂的中央,有两个人挥动着手臂向他们呼救。只是,黑压压的人头里,却没有一个人能想出救人的办法。
在这群看不清面孔的人堆里,有一半是劳教人员,江海龙也在其中。
江海龙走向狱警:“报告,请批准我去救她们!”
“江海龙,真行吗?只要你救出她们,我会向上面请求,给你记一等功。”
“谢谢领导!”说完,江海龙走向大堤边缘,伸手抓住临时架设用作照明的电线,卸下长长一段,把线头挽在手上,另一头让众人抓着。脱了雨衣和衣服,纵身一跳,扑入波涛漩涡。
汹涌的洪流让江海龙身子似一片薄纸,冲得他在浪尖上滚动。江海龙迅速沉下身子,沉到江底,五指抠进泥沙,支撑着身子,一米一米朝前移动。当他觉得非呼吸不可时,这才窜出水面……终于,江海龙跃上“孤岛”,将手臂上的电线取下,对着蹲于地上两条黑影大声叫道:“快,站起来!”
一道闪电将天空撕为两半,闪电过后,两位女子其中一人兴奋地叫:“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是……别怕!不会有事!”江海龙安慰着,其实,他心中一点把握也没有。
江海龙让两个女孩脱得只剩胸衣和裤衩,这样做是为减小洪水对身体的冲力。江海龙接过两位女子的衣裤,撕裂出一根根带子,结成两根结实的绳索,让两人系在身上,然后把铜线扣上去。
一切完好后,江海龙对着黑暗夜空发一声喊,带着小夏姑娘横波而去。
岸上的人一米一米收缩着铜线,此线是2。5毫米铜复套线,十分结实。十几分钟后,小夏姑娘终于脱离“死亡地带”。
江海龙带着铜线再一次下水,又一次沉入江底,抠沙前行。等他再一次到达“孤岛”之上,全身已疲软得没有一丝力气。雪琪见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让他先休息一会。
江海龙知道,“孤岛”随时有可能化成泥沙,化为无形,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他必须尽快将她带离上岸。
“我能行,快点,这里一分钟也不能多待!”说完,亲手将铜线扣在雪琪身上。江海龙扶着她,一起飘游波流之中。雪琪从没游过泳,刚一下水,身子便朝下面沉。江海龙不得不托着她身子,依赖着铜线,奋力游向前方。
江海龙脚踏洪流,如一条黑鲨划开水面,带着雪琪直扑堤岸。
一波又一波的巨浪一次又一次将雪琪身子吞灭,却一回又一回被江海龙托出水面。江海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用自己的生命换雪琪的生命。雪琪的身子被铜线牵引着,被江海龙托着,在浪尖上滚动……
眼看大功告成,不料,铜线突然崩断,雪琪的身子便似一片羽毛,被奔泻的洪流卷下高堤,连同江海龙身子,一瞬间没了踪迹。
铜线的崩断,如同扯断堤坝上所有人的心弦。头头们大惊失色,众囚徒不约而同齐声发喊,“江海龙!江海龙!……但是,黑黝黝的江面上,除了波峰,除了地狱般的恐怖,只剩滂沱暴雨。
其实,江海龙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雪琪的身子。当洪涛卷着他们抛入黑洞的那一瞬,江海龙本能地闭住呼吸,死死扣住雪琪腰上的裙带,抱紧雪琪光滑的身子,似两尾鱼,不作任何徒劳挣扎,随波涌冲下决口。
几分钟后,江海龙感到身子被什么挡了一下,就划动身子,将头伸出水面。他以远方城市高楼的灯影作方向,带着雪琪朝一个固定方向游去。
只是,此时他的体力已虚弱到极限,一不小心,浊水便争先恐后地朝他口中和鼻窦里灌,视线模糊。
江海龙见雪琪一点反应也没有,慌得心脏怦怦乱跳。他知道,水里多待一分钟,死神的脚步就离雪琪近一步,他咬紧牙关,深吸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