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买骨 王十一
雪国明月夜。
良驹句芒青扬起一行雪尘,鞍上的英俊男人微扬双眉。预言中的树林近在眼前,他翻身下马。
白的雪,紫的林,不远处有一抹暗红。
竟然毋需寻找,那人就倒在林中空地上,一身大红喜服虽残损,但霞帔华丽,依旧暗示了豪门新妇的身份。
男人拴了马,走近那雪地里的红衣。预言提及此人应是男性,但若是寻常男子,又怎会身披嫁衣,昏倒在这雪地冰天之中。
在他低头思索的同时,红衣突然醒了,伸出一只带血的手,牢牢捉住男人下摆的裘皮。
〃救我。。。。。。〃
虽略嫌青涩,但的确是青年男子的声音。红衣间乱发披纷的人抬头,露出一张半褪浓妆的脸。
精致太过,反而呆板如同人偶。玉簪粉未褪的地方!白,素颜则冻成了青紫。再加上似血点的口脂,只觉得像凄厉女鬼,没有半点美好的影子。
〃救我罢!给你钱。。。。。。很多钱。〃
像女鬼的青年拽著男人,许给他百两黄金来救自己的性命。策马而来的男人沈默一会,俯身将他抱起。
北国的冬日很冷,在明白自己获救以後,青年再度失去知觉。男人想脱下自己的狐裘替他保暖,摆弄对方衣物时发现青年腹部有一道新鲜的血口,而腰上紧紧束著个染血的包袱。
包袱上的血干涸发黑,显然不属於青年。
事後男人解开了包袱,里面滚出一粒人头。
〃百两黄金?那自然是骗人的。〃
五天後,养伤的青年端著碗靠在床上笑道。
〃捱不到小半个时辰我就会冻死,不骗人就只能去骗鬼了。〃
青年笑得好看,精致的五官生龙起来,像朵开错了时节的榴花。
他叫常留瑟。足月椿堂先叙,足岁萱堂病亡,三年前阿姐被郡守捉去行乐後投井自尽,一路坎坷走来,方二八年华已是孑然孤身。
常留瑟六岁拜入武林小门,十余年所习的拳脚功夫,便都用在了复仇上。
那个冬夜,他扮作太守新纳的姬妾混进府中,又带著仇人的头颅负伤逃亡,被踏雪而来的垂丝君所救。
垂丝君,句芒轻骑、依循预言而来的男人。天下第一刺客,无人知晓他的真名姓,仅以垂丝君代之。
〃我救你,非是为钱。〃
垂丝君正色回答常留瑟。他是天下第一刺客,也收天下第一的酬金。这其中有真金白银、珠宝玉器,也有神兵利器、字画古玩。垂丝君觉得没有炫耀的必要,但就算是隐瞒了三分的数量,也让常留瑟咂舌。
〃我会将你练成下一任天下无双的刺客。财产也会分你一半。〃男人许诺,〃只要你答应与我一起除掉尸陀林主。〃
尸陀林主并非是那传说中的死神,而是与死神齐名的人。当朝崇仰密宗,二十年前尸陀林主护送密宗佛像西来,後遁入江湖自成邪派尸陀林,以扭曲教义,行血腥术法为营。死於其手上的男女不知凡几。
〃堂堂垂丝君尚不能解决之人,在下草莽芥子,又如何能够帮得上忙?〃常留瑟匆忙吃掉碗里最後一枚莲子。〃还请趁早另找高明吧。〃
垂丝君不语,只从怀里取出一张檀纸,递到常留瑟面前。
〃望之夜玄武之野。火燃紫木。得此子相助可焚尸陀之林。〃
常留瑟读完,舔去唇上残留的糖霜。〃就凭这张草纸,垂丝君便救了在下一条性命?〃
男人点头,〃就凭这张草纸,换了我一斗夜明珠。〃他同时伸出一掌翻了番。〃东极预言顶上的仙家,能知未来,但极顶天险,仙家亦索要不菲,是故百年来登顶问仙之人,仅十指之数。〃
常留瑟讶异道:〃竟有如此高明之神仙。那你有没有问刺杀尸陀林主後,是否能全身而退?〃
垂丝君顿了顿,〃大仇得报,虽死而无憾。〃
〃你竟然是为了报仇?〃常留瑟好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究竟是谁有这麽大的荣幸,让垂丝君不计酬劳地替他报仇?〃
垂丝君毫无预兆地沈了脸,道:〃你若答应,我自然会择日告知。〃
常留瑟看出他不悦,却也没有胆怯的意思。〃若是我不同意呢?〃
〃你若不同意,我只能再将你扔回雪地里。〃垂丝君回答得坦诚,〃或者你拿出百两黄金来赎命。〃
〃我倒是真的已经大仇得报,死而无憾了。〃常留瑟学著口气回答,〃家人恐怕还在转轮司前等著我呢。〃
垂丝君冷笑。〃既然毫无留恋,那日又为何要我救你?〃
〃为了那粒人头啊。我当时还不知应该怎麽处置,现在好了。〃顿了顿,常留瑟又问了一遍,〃那粒人头真的处置了麽?〃
垂丝君点头。〃片了颊上的肉混入太守府厨房的肉糜里,剩下那个骷髅就摆在你门外晾著,想必是有别的用处,所以你还是舍不得死。〃
被说中了心思,常留瑟干笑两声伸手去拨垂到额前的长发。他的手细瘦森白而骨节分明,发却黑亮,交错在一起竟然有了些禅意的对比。
他最後说道:〃大仇已报,以後本就打算混吃等死。不过若能与垂丝君在一起,我亦觉得荣幸。〃
於是这毫无选择的选择,便在没有应承的应承中决定下来。
第002章
凭著年轻,常留瑟的刀伤恢复得快,七日後垂丝君便要开始教他武功。
武功不只是简单的教与学,常留瑟内力贫弱,心法漏洞百出。即便日後苦修,恐怕亦无臻进的余地。是以垂丝君决定先破後立,让他散功。
散功是极艰苦的过程,常留瑟功底虽弱,过程却仍需得七七四十九日。此间每隔七日服一次散功丹,并药浴两个时辰。昼夜运功,不得间断超过一个时辰。
於是刚下地的人,又回到了塌上。催动内息将十余年来的功体一点点从血髓中逼出。其感觉就象是敲碎骨头,从内里榨出汁液来。垂丝君用功护住了常留瑟的心脉,同时在他口中塞了软木,饶是如此,半个月下来,那沈檀木的浴桶沿上还是被常留瑟细细十指抠出了三寸长的深痕。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说的。。。。。。就是这麽回事?〃
被垂丝君从浴桶里赤条条捞出来,绵软无力的常留瑟只剩双唇尚能蠕动,於是索性窝在垂丝君身上全力以赴地碎念,直到被抢白了一句。
〃从没有见过如你这般聒噪的人。〃
〃这叫自来熟。〃常留瑟脸色虽白却依旧能笑,他微敛了眼睫,很是受用垂丝君怀中的温度。〃人生本就是苦,又为何要再战战兢兢的活。大不过被你一把掐死,可是你又舍不得。〃
垂丝君听了他的胡言乱语,也只是眉头微蹙,抓起布巾将青年雪白的身躯擦干。tt深山里的宅院,只有四五个上年纪的老仆,以及三名心智障碍的粗使。常留瑟因为散功而暂时成了瘫子,垂丝君便经常亲自过问他的起居。後来的十来天里,还隔日带常留瑟去寒泉,籍由寒气麻痹疼痛,闭合体内随功力散出而被冲破的细小伤口。
或许这也算是练功的一部分,垂丝君没有怨言。相反,他很是佩服於常留瑟的超常的耐性。
散功比照剐肉凌迟亦不为逊色,然而青年只是面色灰败、偶有痉挛抽搐,却从未出声求饶,或者落下半滴眼泪。甚至在药效稍退的时候,还有心情与垂丝君作些调笑。
若是仅从这一点上看,他便已经胜过某些江湖老手几分。
四十九日的散功终於捱了过去,那天垂丝君将自己的内力灌入常留瑟印堂,只觉得阻挡之力消失,青年的身躯如同中空囊袋,将内力尽数吸纳。
〃这下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决计走了。〃
常留瑟笑道。
又在床上调养了十日,青年能握起重物的第二天,垂丝君将他领到了後院的练功场上。
垂丝君的宅院,只不过是修筑在无名深山中连缀的十数间木房,从式样上来似乎是古已有之,垂丝君只是拿来做了修缮。所谓的练功场,竟是三面环著峭壁的一个深潭,上面浮一大片竹排,排角用铁链牵了钉在岩石上,却依旧余了很大的空间得以摇动。
常留瑟是大病初愈的身体,一站到排上就发晕,於是每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