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轲纵马来到他的面前,轻轻抱起他。
苏翎的脸色是纸一般的苍白,身上的盔甲已经残缺不全了,随处可见狰狞的伤口。
凤轲连点了他的几处大穴,止住他不断涌出的鲜血,接着轻柔地解开他破损的盔甲,觅了一处泉水洗净他身上的伤口,又上了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撕了几块随布包扎好,做完这一切之后,凤轲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仔细地裹在苏翎赤裸的身子上。
俯身拥住他,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点惊动了。
苏翎断裂的肋骨怕是插到了肺里,方才替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有一点咳血。凤轲不敢就这样带他下山去,山路崎岖,马背颠簸,他怕走不了一半就会要了他的命。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山中的夜晚是极其寒冷的。凤轲解开自己的衣物,用体温温暖着苏翎几乎没有温度的身体,他现在唯一的庆幸就是苏翎一直都没有醒来,否则,一见到他,苏翎一定会急痛攻心……也许,就永远没有办法活着下山去了。
“翎……我是一个很卑鄙的人……我,……”
凤轲抱着苏翎,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可是,“对不起”这三个字却始终不曾出口,凤轲说不出口,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又怎能够抵消他深重的罪孽?
天边的繁星,一点一点地燃了起来。
寂静的黑夜笼罩着幽深的森林,偶尔有风呜咽而过,除此之外,一切安静得诡异。凤轲把马放了回去,期待那匹伶俐的骏马能够把耶律他们带来,苏翎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中夜的时候更是发起了高烧,这让凤轲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冻绿是一种很奇异的毒,它的可怕之处不在于毒发的一瞬,而在于毒发之后持续不断的折磨。冻绿毒发的那一瞬,只是使人全身瘫软,若中毒之人静止不动则暂时无事,否则,若是勉强提气的话,则会气血逆行,难以收拾。
凤轲知道苏翎的脾气,毒发之后恐怕还是要勉力支撑的。所以他在营帐里准备了很齐全的药和热水,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救得回来。然而,他什么都算到了,惟独没有算到苏翎居然还能突破重围逃到这里,在这个荒凉寂静的深山中,即使凤轲的医术再高超,也只能是叫天天不应了。
“翎……何苦……”
凤轲低声叹了口气,将浸了凉水的布搭在苏翎额头。
可苏翎脸上的潮红却越来越厉害,温度一直降不下来,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凤轲心下焦急,借着星光四处寻觅,终于在一株枯死的老树下找到一种紫色的艾草。凤轲认得,那是燕国的穷苦人家用来解毒治病的药草。
凤轲把那些紫色的艾草悉数采了,将它们嚼碎了喂苏翎服下。
昏迷中的苏翎下意识地抗拒着,凤轲喂得很艰难。他小心地撬开苏翎的牙关,用舌尖将药草一点一点地送进去。苏翎的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那是冻绿在中毒之人身上留下的味道,只有贴得很近了,才能隐约闻到。
凤轲一点一点地喂着苏翎,他知道,那种香气将会随着苏翎一生一世。
冻绿的毒能够令人成瘾,是无药可解的。
清晨时分,耶律带领一队人马找到了他们。
凤轲吩咐他们回去抬了担架来,这才护着苏翎下山,回到军中的营地。
苏翎的烧仍旧未退,浑身都烫得像火一样。他的身上不仅带着冻绿的毒,也受了许多内伤和外伤,几种严重的伤势纠缠在一起,情况十分不妙。
凤轲把他安顿在军营里,一连好几个夜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
房间里面始终燃着冻绿的暗香,这种香气虽然能够加重苏翎对冻绿成瘾,但眼下却可以安抚他体内的毒性,让它们暂时不再发作。凤轲使出平生的医术,与死亡争夺着眼前的人,他的右手始终握着苏翎的左手,源源不断地将真气渡给他,引导苏翎体内的真气走向顺途。
苏翎是在第七天上睁开眼睛的。
睁开眼的第一个瞬间,他就看到了床边的男子。
凤轲握住他的手,伏在他的床边睡得正沉,可有一股真气从凤轲的手上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支撑起苏翎虚弱无比的身子。苏翎望着那个人的侧脸,回想起这些天来的一切,忽然之间,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凤轲,那一瞬间,内心的绝望和震动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就这样久久地望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安静得如同一个已经死去的木偶。
凤轲睁开眼来,有些迷朦的目光下意识地搜寻苏翎的身影。
当他的视线与苏翎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的时候,忽然定住了。他……什么时候醒的?
凤轲想说什么,可喉咙干涩无比,竟是什么也说不出。他望着那个曾经被自己捧在手心上呵护的人,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疲惫的眼神,忽然觉得很是畏缩。
苏翎,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那个苍白的美人就这样望了他许久,幽深的眸子一开始时是望着他的眼睛,随后却望向更遥远的地方,渐渐变得空洞,悲凉。苏翎想起了他二十余年短暂的生命,想起了他最初的爱恋和它带给他的伤害,随即他想起了那个碧眸的男子。他原以为自己不爱他,可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苏翎发现自己错了。
那一瞬间的震惊,不信和绝望,正如多年之前,当他得知昭明要动苏家时那样。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是爱着他的。
而爱情与破灭同时来临。
苏翎望着凤轲,那种苍白无力的眼神让凤轲感到恐惧。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苏翎,……”随后,就看见一滴晶莹的液体从那个苍白美人的眼角流下来,极安静的。凤轲的心颤了一下,想要握紧苏翎的手,可苏翎却缓缓地、极费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他用尽全身力气抽回自己的手,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凤轲在他的床边站了许久,终于,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8
苏翎的伤势好得很慢,自从他醒来之后,几乎是汤药不入,反倒比昏睡时难伺候许多。
耶律青云知道凤轲十分重视这个人,那一天,当他随着凤轲的战马在山上找到他们时,凤轲看苏翎的眼神已经让他意识到了什么。虽然苏翎醒来之后凤轲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但耶律还是派最好的卫兵,用最好的药照顾苏翎。苏翎心境凄凉,几乎吃不下什么,有时候即使是喝进去的药也会立即吐了出来,吐出的药汁中通常还带有暗红色的血,这让耶律十分担心。
凤轲虽然不与苏翎打照面,可他对苏翎的病情却了如指掌。耶律经常看到凤轲的帐篷在深夜里亮着灯,他知道,这是凤轲在忧心苏翎的病,也许,还掺杂了一点别的什么。
凤轲亲自调配送给苏翎食用的饭菜,每一道菜都精心制作,煞费苦心。
苏翎却往往面对着满桌珍馐无从下口。他知道自己要想办法好起来,只有这样才能找机会离开这里,可是,每日里的饭菜一看就知是出自何人之手……只有那个人才了解他的口味,才会每天变着花样做出他最喜欢吃的菜。可正因为如此,苏翎反而更难以下咽。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如今,停杯投箸倒是真的,可他却连拔剑的能力也没有……
日复一日,度日如年。
他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想知道萧然将城池守住了没有。
燕国的大军一直没有拔营,苏翎在这安静之中看到了一线希望,可他不知萧瑟能坚持多久,那颗不祥的破军战星依旧每夜高挂苍穹。
夜里有人袭营。
苏翎半躺在床上对着整桌饭食,心思却放在外面的骚动上。
他隐约听得燕国的士兵们喊道:“有刺客!抓刺客!”随后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兵刃相交的声音,半晌之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苏翎拿着玉箸,有些呆呆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萧然派人来救他了,他的手上带着手铐脚镣,镣铐是用精刚制成的,连在床上,这让他无法走到帐幕门口去查看情况。而喊杀声实在是离得太远了,即使苏翎大声呼救,那些“刺客”也是无法听到的。
苏翎惨淡地笑了一下,夹了一筷子杏仁豆腐送入口中,那种清嫩爽口的味道是他极为熟悉的,可这种熟悉的味道却勾起了他某种不好的回忆,而苏翎对那种回忆的反应是立时的,他俯下身去,接着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怎么了?苏大将军。”
帐篷的帘幕被人促不及防地掀开,耶律青云一身戎装走了进来。
他双手抱胸,以一种微妙嘲讽的口气和苏翎说着话,然而眼神却是复杂的,盯着这个让他们的大亲王魂牵梦萦的美人,若有所思。
苏翎连胃液都呕了出来,好不容易止住了,一手撑住床头急促地喘息。
那只苍白细瘦的手臂仿佛支撑不住他虚弱的身子,在耶律看来,床上的那个人显得那么无力,随时都可能摇摇欲坠似的。他走过去,将一块洁白的手巾递给他。
苏翎费尽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察觉到身边有人接近,却没有伸手去接那块手巾。他抬起头来,看了戎装的夙敌一眼,接着却疲惫地倒回了床上,脸色苍白。
耶律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不易察觉地皱眉,“胃口不好?”
苏翎却不想多说什么,闭上眼睛不再理他。耶律见他如此,也不着恼,在旁边稳稳站着,说道,“方才冰国的士兵来劫营,被我挡回去了。”苏翎的眼睛这才睁开,望了他一眼,又侧过头去。“外面的情况还在胶着,所以你不必担心。”耶律冷冷笑了笑,接着说道,“萧然这次可是拼了命在防守,不过,现在已经有了溃败的迹象,没有你在的战场,他是不可能守得住的。”
“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苏翎终于出声,有些艰难地问。多日没有说话的他声音有些沙哑,可好歹让耶律听明白了,耶律也就一笑,“围城。我们把他围住了。”一旦围城,小小的叶城之内断水断粮,情况自然十分凶险。苏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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