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却看不到那个身影,怅然若失……
原来睡觉也会成为一种负担。
寐人披起外套,到庭中散步。
他真的就怎么走了?至今仍然不敢相信,宁可相信他是故意捣蛋,只要一个转身,他又会出现。
没有预兆,没有留言,好像露水在烈日下蒸发,一旦消失了,就了无痕迹。
除了脑海中曾经的记忆,还有什么是他存在过的证明?
寐人,要记得想我哦……
一句话,成了毒咒,让寐人激起波浪的心,再也无法平息,化作一根根细思,在心上勒出伤痕。
尝试过要遗忘,可是狡诈如华陨,又怎么肯轻易地从他脑海里离开,于是又开始痛恨起自己优秀的记忆能力。
最好他永远都不要回来!寐人心中哼道。他要是敢回来,非要他在算盘上跪三天三夜!
去死去死!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他狠狠地踢飞脚边一颗石子。
“哎哟——”暗处,一人惨叫。
是谁?躲在暗处偷看?肯定是那个混蛋!只有他喜欢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阿陨?”不知是惊喜还是什么,寐人三步并作两步把人从阴影里揪出来。
“哎哟,痛!发脾气不要波及到路人嘛!”秦狄痛苦地揉着被击中的腰。
失望,顿上心头……
不是他……
竟然,不是他……
寐人有点丧气地推开他,声音沙哑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来这干嘛?”
“我看你这几天都无精打采的,所以有点不放心你,看你一个人跑到院子里,就跟着来了。”秦狄无不忧心地说道。
寐人扯出一丝笑容:“我没事。”
自从认识寐人以来,还从没见过他这样:“呃……我想阿陨只是一时贪玩,等闹够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你知道什么呀!”寐人口气不善。一时贪玩?心里嘴里天天念叨着要做,心一软满足了他,就开溜?把他当野花野草任君采撷吗?
秦狄摸了摸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许久才道:“回去休息吧,别把自己累坏了……”
寐人有些懊丧。不是小孩子了,为这些事情茶饭不思实在不值,以前没有他,日子过得才叫太平,以后也一样。
想想秦狄的话也对,寐人拢了拢外衣,回到房间。
一脚刚踏进屋子,淡淡的梨花香飘荡在鼻尖。
这种味道……
“华陨!你给我死出来!”寐人脱口而出。
怒吼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入无声……
静悄悄的,隐约只有回声。
他不在?不可能啊!这种独一无二的味道……
“你看那是什么?”倒是秦狄心平气和,一眼就望见了床上的异物。
那是一枝梨花,一枝白玉雕成的梨花树枝。
寐人小心地掂起,莹白的玉掺着淡雅的绿,一朵朵绽放的梨花栩栩如生,好像一个用力,就会从枝头飘落。顶端的那多梨花开得最为骄傲,其中一片花瓣是樱红色的,与其他花朵截然不同,好似鲜血染成。
白玉梨花还是温热的,应该是刚脱离某人的手。
他果然来过……
这枝梨花便是他存在过的证明!
寐人霍然起身。
“怎么了?”秦狄问道。
“我要去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里?”秦狄惊问。
寐人摩挲着那朵有樱色花瓣的梨花:“我想……我知道……”
莫名的滋味在秦狄心中泛开。子寰,要是我走了,你会不会来找我?
“我跟你一起去!”沉思半晌,秦狄冷却了那份不应有的念头,目光变得阴沉。
二十六
万顷梨园,卸去一树梨花,依然如梦带雨,偶尔吹起一阵风,带起一两片落叶,悠然无悔地飘落地面。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带到来年雪化时,一夜春风一夜花。
徜徉在这似假还真的绿树林里,本应有中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而伊缚也的确是头晕目眩,不知天上人间了。
当华陨又绕着一棵梨树转了三圈,然后再度说起他今天仅有的一句台词:“我看上去漂亮吗?”的时候,伊缚终于支持不住,惨叫一声,跌倒在树下。
原来,语言真的是有攻击性的!
“你晕什么呀!马上就要见到寐人了,我还没有晕呢,你怎么就先晕了?”华陨嚷着将他拖起来,“快站起来,不要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被寐人看到又要以为我在欺负人了!”
“让我休息一下,我快不行了!”伊缚喘着气,挣扎着看着华陨,“我现在知道了,什么叫做‘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哟!你终于肯承认我的纯洁了!好好的掉什么书袋啊?不过借予你诚实的表现,我会奖励一下你的。”
“我的意思是,远远看你还觉得你是个君子,风度翩翩气质卓绝,可跟你相处几天之后,才发现你根本是个疯子,而且不断地污染着身边的人,让他变成跟你一样的疯子!我现在越来越同情司寐人了,他到底是练就了怎样一身钢筋铁骨,至今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想要修炼到寐人的境界,你还差得远呢!”华陨正说着,眼角瞥到一个由远及近的身影,兴奋地大叫,“来了来了!”
待那人的轮廓逐渐清晰,原本欢快的笑容一下子沉了下来。
来者不是寐人,而是太子华子寰。
转身去看伊缚,已不见了人影,果然是个激灵的人。
视线再度回到子寰身上,人已经走近。
“愿不愿意陪我走几步?”即使面对的是他口口声声要追杀的人,在人前他依然高贵沉静。也不等华陨答应,已经随意向走入梨园深处。
从第一次见面至今,这算是他们初次正面交锋吧。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华陨脚步一紧,跟了上去。
“是秦狄告诉你我可能在这里?”华陨率先问道。
“你那么聪明,何必多此一问?”子寰淡然笑道。
第一句话竟落了下风,华陨觉得自己有些低估这个大郦太子了,不过生性自信满满的他,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失误而恼怒。生气是愚蠢者的反应,他释然一笑,棋逢对手,那才有意思。
“这才对嘛,不用像个刺猬似的警惕我。”子寰眼神一暗,轻语道,“毕竟我也是你兄长啊。”
俊朗的面容略带忧伤,沉甸甸的,似乎有数不尽的心事。
好逼真,真的,逼真得让人感动,逼真的似乎就要信以为真了。
华陨心中大笑,这就是皇室一族吗,一个唱做俱佳的优伶,在人前表演着血浓于水,在人后冷漠地下着追杀令。
“太子不用在我面前说这些,华陨自知凡夫俗子一个,高攀不上太子。”
子寰皱了皱眉,没有答话,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愈发深邃。
如果撇开他想要自己的命这件事不谈,他的确会成为个不错的皇帝,至少在彼此形势还未完全摸清的情况下,他知道要隐藏实力,避其锋芒,韬光养晦。
他的沉稳,他的谋略可以助他直上青云,只是华陨觉得他用错了对象。
“说起来,你长得跟父皇一点都不像。”子寰依然漫无目的地闲扯着。
“哦?那我长得像……”娘?母后?华陨觉得喉咙哽住了,怎么都说不出这个称呼。
“我也不知道呢,母后在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影子,根本记不清面容,不过我猜想你应该是像她才对。”说着,竟然开心地笑了。说实话,他笑起来很好看,只是他很少笑而已。
关于他出生的事情,他师爹,或者说皇叔华宁修从未对他隐瞒过,当时皇后生下华陨后,得病而死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或许你不相信,我并不想杀你!”
“或许你不相信,我并不想杀你!”
两人竟异口同声说出了这句话。
他们愣了愣,随即一笑,虽然有点勉强。难道兄弟之间,真的存在某种感应吗?
“我知道你无心与我争夺什么,我也知道你离开天圆地方并不是为了怕我杀你,而是怕你自己真的杀了我。”子寰定定地看着华陨,“虽然我们没有任何感情,但我还是会感激你的……”
“可是你也不会停止派人杀我,对吗?”华陨接着道。
子寰又笑了:“你真的很聪明,那我走了,我想司寐人他很快就会来了。”
看着离开的身影,华陨叫住他:“你特意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子寰低头微微思索,久久才道:“我想我们是不可能有太多面对面交流的机会了,我只是想趁现在有机会,多说几句话。”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作为兄长,我再送你一句话:自己喜欢的东西,千万不要离他半步,否则追悔莫及。”
看着他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他的话回荡在耳边,声音冰寒入骨。
这个太子,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人,果然非同一般。
他华陨桀骜不逊,狂放激荡,但他并非没有弱点,而且这个弱点还是致命的。
真到爱了的时候,患得患失,痴狂如华陨更是逃不脱……
华陨揉了揉太阳穴。我的心肝儿,我的寐人,我越来越想你了!
回到最初等候的地方,看到伊缚正坐在树下睡觉,周围一圈多了些凌乱的脚印。
寐人已经来过了?人呢?
张望四周,没有半个人影。
该不会是因为和太子的会面,误了时辰,寐人来了没有找到自己离开了?
“喂!寐人呢?混蛋,你居然还睡得着!”华陨拎起伊缚,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关我什么事啊?我回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伊缚无辜地喊着,躲避着他的拳头。
“呜啊——!寐人啊!寐人啊!你怎么不等我呢!呜啊啊啊啊——”他趴在草地上,哭天抢地,愤恨地捶着地面。
一个他熟悉地再也不能再熟悉的暴吼在不远处炸响。
“你干什么呢?鬼叫鬼叫的!我又不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