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桃花林中,有人在点点飞花中对我说,我不该用漂亮形容,我是美的,美,是一种超脱了单纯外表的境界。
「为什么觉得我漂亮?」我问他。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你好漂亮,好漂亮,好像又不只是漂亮,听先生说那些天上的仙子,我觉得就是你这个样子了。」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说,他的眼睛很亮很亮。
「我是个男的呀!」
「我……」
「没关系,我喜欢听你说我漂亮。」我发现我喜欢他看着我窘迫的样子。
我喜欢他爱慕着我却又不敢亵渎的眼神。
他也许不知道,只这一点,我就可以让自己爱上他。
傍晚的阳光总是温柔的,不像清晨总是那么充满了朝气和野心。我穿着最爱的白衫,从酒楼上翩然而下。
我的姿势总是美的,不经意间就可以透出连最红的舞姬都会羞愧的轻逸,我知道。
「阿岳又要出去吗?」甄青一边数钱一边问。
我露出一个微笑,「今晚打算说哪一段?」
「炎帝,九丈长枪,谈笑间,横扫千军!」甄青手一挥,亮了个相。
「阿岳啊——,你以前是不是跳舞的?」一个常来的酒客好奇的问。
我转了转手中的箫,算是回答。
我要去的地方是镇外的竹林。
我喜欢到竹林吹箫。
我的箫曾经吹给很多人听,后来那些人,死的死了,伤的伤了。
我现在喜欢吹给自己听,我在竹林自娱自乐的时候,他会靠着一根粗大的竹子坐着,静静的听。
他看我的眼神,如同膜拜最纯洁的仙子。
「阿岳,」他终于开口问,「鄄那个地方,你不去吗?」
我回头看他,「我现在在等人。」
「可是你不快点去,不怕那人走了吗?」
「不会,那人,会在那里,生生世世的等我。」提到他,我的脸上不觉又闪现了幸福的神采。
「那片桃花林很大?」
「很大很大,比我们整个小镇还要大。」
「那里的桃花很漂亮?」
「很美很美,有白的、粉红的、鲜红的,花开时,远远望去,如同层层叠叠的华云……」
我掩饰不住的幸福,刺痛了他的眼。
「……绕指柔,一束红线,阴阳界!想当年任鹏飞,纵横江湖数十载,曾经一人一剑四入刑场,斩官兵数百,救出十八位结拜兄弟,端的是个人物!自从穆林一役遇上绕指柔,再没人见过他,传说当天只听任鹏飞一声惊天怒号,再没了声响。后来胆大的进去看,可了不得!你们猜怎么着,穆林里每一棵树每一片叶上,滴滴鲜红,都是他的血肉啊!……」
坐在桌边,我总觉得王水今天听得格外认真。
「你很喜欢听《奇兵谱》吗?」
王水嘿嘿笑得憨厚,「你不喜欢吗?那些奇侠异士的故事,好神奇!」
「想做侠士吗?」
「想呢,可是,我只有根扁担。」他抓抓脑袋说。
酒店里又闹了起来,是一群路过的酒客。
「说书的!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倒问你,你知不知道奇兵谱上排前三位的有哪些?」
甄青回了个礼,「这是遇上懂行的了,奇兵谱上前三位,行云流水夜岚刀,狂啸九天枪中煌,还有一样,还想请教这位客宫。」
那个问话的酒客有些遗憾的说,「还有一样,就是无光啊。连先生也不知道吗?」
又有一同行的人叹,「无光无光,向来只有名,无任何记载,真是见不得光的。一个月前,聚云城破,三代基业毁于一旦,据说寒舒就是用无光破的城……」
王水的注意力又被吸了过去,我轻轻敲了敲桌面。「刀光剑影,杀来杀去的,我不喜欢。」
「阿岳——」他又不安起来,「你不喜欢这些?」
「有什么好听的?听杀人有什么意思?」我望向窗外,「和平安宁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接下来的几天,王水除了工作,没有再去酒楼听甄青说书。
我在竹林吹箫,他陪着我,一遍一遍的听我说鄄,说桃花林,说那个生生世世等着我的人。
他眼里掩饰不住的痛,如同我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福,都那么真实。
回到自己房里,没有意外的发现了甄青。
「阿岳,龙牙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除了你书里说的那些,完全不了解。」
甄青叹了口气,「龙牙十八岁之前,都生活在一个叫鄄的地方。」
我抬头望着他,淡淡的说,「是吗。」
「阿岳,你真的不去看看吗?小童从那里回来时说,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哭的那么伤心。」
我沉默,我的鄄,我的桃花林。
还有那个,生生世世等着我的人。
半晌,我开口,「甄青,你这番话,我就当作是朋友之间的关心吧。」
甄清愣了愣,又重重叹了口气,换上了极其恭敬的语气,「公子,主人说,你玩够了,该回去了。」
在竹林吹着箫,有个技巧,总是吹不出。
试了半天,心情不觉烦闷了。
王水看不下去了,便试探着问,「阿岳,你今天好像很不开心?」
我蒙大赦般放下了箫,转身望着他,「我等的人,要来了。」
「……是吗?」如遭雷击,呆立着的王水喃喃的说。
叹气,转过身,再度举起箫,还是那个技巧,我又试了试,仍然吹不出来。
「阿岳,别吹了,给我讲讲鄄吧。」
「鄄吗?鄄是个小镇子,很偏僻,很荒凉,那里很少有人去,那里住着的人,都很淳朴,很善良,他们应该也会喜欢在晚饭后听听《奇兵谱》,会在听到精彩时大声的叫嚷,然后回家睡一觉,早上起来继续他们一天的耕作……」
「桃花林呢?」
「桃花林,那是很大一片桃花林,有我们这整个小镇这么大,那里的花,有白的,有粉红,有鲜红,开花时,远远望去,如同层层叠叠的华云,走在里面,漫天飞舞着花瓣,就像走在仙境中……」
「阿岳——阿岳——」这是第一次,他不再掩饰眼中的伤痛,伸出手抱住了我。
「阿岳——不要再等什么人了,也不要再想鄄了,好不好?」
「我带阿岳走好不好?」
不想了?不想了?
我的鄄,我的桃花林,我的华梦……
我痴痴的睁大了眼睛,背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你还要做你的侠士呢!」
「不做了,不做了。你忘了鄄,忘了那个人,好不好?我们可以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一家小小的酒馆,我会一直一直陪着阿岳,好不好?」
「开酒馆?」
「是啊,我们可以开一家小小的酒馆。酒馆会有很多客人,他们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他们,在那里,我只认识阿岳,阿岳也只认识我,我们一起生活下去,好不好?」
「你不做侠士了?」
「不做了,不做了!」
「傻瓜,」我在他怀里转身,紧紧贴在他胸口上,「我们的酒店叫什么名字?」
「啊?」他愣了愣,接着更紧的抱住我,「叫安宁,好不好,平安宁静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安宁,安宁,真的会有吗?
这个懂我的男人啊——
我的回答是,抬起头,吻住了他的唇。
竹林中,一夜春宵。
风收云闭,我靠在他怀里,摸着他随身带着的扁担。
「什么时候走?」
「再接一次生意,赚够了钱,我们就走。」他轻轻吻着我的额。
「你真的不想做侠士了?那是你的梦啊,就这么放弃了?」
「不想了,不想了。」
我的梦呢?我的梦……
我淡淡笑了,「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开一家小小的酒馆?」
「是啊,阿岳酿的酒,一定很好卖!」
「你呢,你还是去做你的侠士吧,行走江湖,累了就跑回我们的小酒馆来,喊:阿岳,我不行了!人家好厉害,我就跑回来了!」
王水嘿嘿的傻笑,「我才不去呢,去了一定每天往回跑。我就待在酒馆里,守着阿岳。」
「那你就坐在酒馆里,万一有什么人到酒馆来闹事,你就站出来,喊:有大刀王水在此,谁敢乱来!」
「嘿嘿,好啊!」
「不过呢,我不喜欢刀光剑影,所以我吹箫时你要陪着我,不要舞刀弄剑,好不好?」
看着我的眼睛,他诚挚的说:「在你吹箫时舞刀弄剑,是对仙子的亵渎。」
那一刻,我让自己爱上了他。
我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让他爱上我,然后用一个瞬间让自己爱上他。
今天我来的很早,王水比我更早,不过他等的人不是我。
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外地来的年轻男子,一席青衣,清朗的五官。
王水一直盯着青衣男子,目光坚定,神色凝重,身上完全没有了憨厚挑夫的影子。青衣男子却没有看王水,他的目光迷离,不知看着什么地方。
然后,如同看到心爱的女子,青衣男子笑了,他一笑,身形便动,如鬼魅般闪了出去,一瞬间,我的眼里满满的都是他青色的影子。
那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轻功——鬼影。
他一笑,王水也动了,王水动的是手,他一下重重的拍碎了自己扁担。
拍碎扁担其实算不得什么,但王水这一掌,却让扁担均匀的在瞬间整条碎成了粉末,我于是知道,他用的掌法叫云淡风轻。
云淡风轻倒不是什么传说中的掌法,只不过迄今为止,能练成的人不超过五个而已。
一掌下去,王水大喝一声,手臂一横,青影如被风吹动的叶片,一下子飘远了。
王水站立,手上握着一把厚重的刀,一直藏在他扁担中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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