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盏下肚,玩弄着桌上的酒杯,水惊穹开了口,「阿岳,那只雁飞不到的,它那么努力的飞过,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它为什么还要飞?它明明那么累,为什么还要飞?」
「因为追求温暖的愿望,太美太诱人。」司岳转了转手中的箫,「惊穹,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眼前暗了下去,意识渐渐模糊了。水惊穹只记得身体软软的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有声音在耳边说:「惊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惊穹,恨我好吗?恨我……」
醒来时,司岳已经不在了,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龙坛挤掉了明争暗斗整整十年的对手,在整个江湖上形成了与地狱司、碎梦楼三足鼎立的局面。
龙坛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牺牲了本代最强的武将——赤部之长赤帝。
阿岳,一切都是你暗中策划的吧?
你第一次来,是来探我的口风,你知道我爱上了赤帝,第二次来,便是向赤帝暗下杀手。
我也有话没有告诉你啊!
令我动心的,不过是赤帝一直在我耳边说的话,「冷的话,就缩到我怀里来吧。我会抱着你过冬,我会抱着你过去。」
阿岳,我知道你来做什么,这天下最可怕的武器,每次出现在我身边,都是为了算计我。我明知道你来只会伤我,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盼望你来。
饮鸩止渴,不是不知道后果,只是这过程,太令人沉醉。
阿岳,那么多的事,你为什么不问我?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问?
阿岳,我的心事,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愿明白?
黑部不知所踪,青白两部交出大权,赤部叛出龙坛,寒舒如愿以偿独自一人站在了龙坛的最高位上。
水惊穹知道,司岳已对他起了杀心。
「我想,可是寒舒不让。」
水惊穹笑,司岳永远不会对他撒谎。
「阿岳,你明知我是心性淡薄的人,没有争权夺势之心,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惊穹,当初是我拉你进来,如今你已出不去了。」
出不去了?出不去了……「阿岳,你真下得了手段我?」
「无光下得了手。」
可是阿岳下不了,是不是?水惊穹想着,没有问出口。
阿岳,你用真心作为武器,我如何能逃得过?只是你如此伤我,你自己的心,痛不痛?
两个都是聪明至极的人,两个都已是遍体鳞伤。这是他们两个人的较量,谁先支持不住,谁便会输。
被寒舒软禁,水惊穹只知道夜夜厮缠着他的人是谁,却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不会知道那个在他失去意识之后坐在他床边,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膝,覆下身子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又在破晓之前替他掖好被子,悄悄离去的人是谁。
「这孩子怕冷,寒舒,你暖不了他。」司岳搂着水惊穹,轻轻的说。
寒舒站在门边,带着他惯有的微笑,「阿岳,你早知道我下不了手杀他,对吗?」
司岳慢慢理着那满头的银发,「寒舒,你看人总是看得很透,却唯独看不清你自己。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优点,还是缺点。」
水惊穹本以为被软禁就是他剩下的全部人生,他只是淡然,能够远离一切权势纷争,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他总是在日里,坐在竹屋的窗边,静静凝视着站在湖对岸日日吹箫的人。
却没有料到,也会有一日在睁开眼睛时,看不到熟悉的屋子,更没有料到,那个美丽的女子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青姐……」竟然能把我从寒舒眼皮底下带出来,连寒舒都小看你了啊!
「这是我的儿子,收他做义子好吗?」
好吗?这算是给我选择的机会吗?
寒舒已经得手,本以为一切可以告个段落,怎么就忘了,这世上觊觎权势的人,实在太多!
青部之长青飞扬,交出大权之后便失了踪。知道她是在躲避寒舒的暗杀,却没有料到这女子那么缜密的心事!
交出大权,让寒舒把那个位置坐牢。等到自己的儿子长大,再夺回来!
寒舒知道利用赤部帮他打天下,这女子同样知道利用寒舒帮她安天下!
「很可爱的孩子。」笑着从青帝手中抱过那两岁的男孩,青姐,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的命现在握在你手中,是因为,这是赤的孩子!
——惊穹,我想抱着你过冬,我想暖着你过冬……
赤,你骗我的,是不是?你早已料到自己时日无多,才故意对我说这些话的,是不是?
曾经给了我温暖的人,不论你的心是真是假,终归是我欠了你的。
阿岳,你说得对,我早已,出不去了。
寒舒专权之后,水惊穹只露过一次面,就是为他的义子庆生。之后,便没了踪影。
这一别,便是十二载光阴。
十二年,教了那个孩子十二年。
他知道因为赤,青帝恨他,她不会不知道她派来监视他的手下是如何对他。
没有猜错的话,那些人手上的迷魂引,就是青帝给的吧?
那个终日生活在憎恨中的女子啊——青姐,我不恨你。我,可怜你呢。
十二年之后,水惊穹知道,自己只剩最后一个任务了。
他离开住了十二年的别院。一路上再没有人拦他。
没有直接回龙坛,只是终日到处闲逛。水惊穹心里有数,只要自己一现身,寒舒便会想尽办法捉他回去。
而这世上,能带他走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司岳站在了水惊穹的面前,像往常一样,对着他淡淡的笑。
那天晚上,水惊穹没有睡。
他坚持着不睡觉,已有十一年。
「阿岳,你知不知道,我好怕黑,好怕自己醒不过来,每次闭上眼睛,再睁开,总会错过一个重要的人。」
第一次,是我的父亲,第二次,是赤,最后一次,是你。
阿岳,今天在赤的坟前讲的话,是说给你听的,十二年的时间,你有没有一刻,一个那,想过我?
阿岳,我离开别院,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鄄。我在那湖边,在那桃花林旁,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自以为聪明的我们,原来都不知道,对待沧海桑田,还可以是那样的方式!
阿岳,我想最后努力一次,最后一次努力,你会不会爱上我?
水惊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他终于得到了司岳,紧紧抱住那个身体,却完全感觉不到贴近彼此。
「阿岳,你抱紧我好不好?」
司岳伸出了手,如同被线操纵的木偶。
水惊穹紧紧的贴在司岳怀里,不住的流泪,「阿岳,你抱紧我好不好?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为什么……」
疯狂而荒唐的日子结束得飞快。站在龙坛雄伟的龙门前,水惊穹的心终于恢复了湖水般的平静。
「阿岳,我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来这里的路上,我能让你爱上我,我就带着你走,再不去管什么龙坛。」可是我输了,你的心永远封闭在你灵魂最深处的那片桃林中。
司岳望着他,「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何必硬要替自己找个更不可为的事情来做借口。」
「阿岳,到了这时候,你都不肯骗我一下。」阿岳,我好想求你爱上我,求你爱上我……
司岳轻笑着说,「阿岳从来不骗水惊穹。」
「唉,这样也好,命批里说,爱上我的人,都会为我而死。这样说来,阿岳就不会为我而死了。」
阿岳,你是我今生的劫!
可我今生最大的满足,便是遇见了你!
「阿岳,其实我也是自私的人,明知道你不爱我,可是这几天,我真的好开心。」水惊穹转过头,「阿岳,我给你自由好不好?」
翔龙殿前,看着高高站着的寒舒,水惊穹抽出了自己的兵器,不是夜岚,只是一对薄剑。
寒舒曾对水惊穹说,今生只为他一人挥刀。从那之后,水惊穹只在一种隋况下带剑。
晴了几天的雪,终于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这是我的最后一个任务了。
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侍卫,水惊穹沉醉般的一笑,再次跳起了那惊世的舞。
十二年的时间,水惊穹的行云流水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司岳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举起了手中的箫。
悠远辽阔的箫声开始在风雪中流转。
是——雁过吗?水惊穹脸上的笑容更加沉醉而缥缈,脚下不觉跟上了乐曲。
寒舒握紧了手中的刀,双眼再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阿岳,这首曲子,你早已在寒舒耳边吹过无数次了吧?
萧声一声比一声攀高,水惊穹舞得越来越快。
——阿岳,我真的看到了,一只孤零零的雁,迎着风雪在飞。
近了、近了!就是这里,那个最激烈最高昂的音,那只迎着风雪,奋力展翅的雁……
箫声嘎然而止,司岳抬起了头,没有笑容,那双眼睛深深的看着水惊穹——
——再冷的天,我带你过去。
惊穹,我想抱着你过冬……
水惊穹的笑容更加透明了,没有丝毫的停滞,双脚轻轻一蹬,仿若展翅的飞鸟,高高的飞了起来,背后,刀光如闪电般划过。
阿岳,这一次,是你输了呢!
阿岳,对不起,我还没有告诉你,鄄,桃花林,我还没有告诉你,原谅我最后的自私,阿岳,对不起,对不起……
司岳静静的站着,看着整个银白的世界,被一个人的血染红。
躺在那的,是那个苍白的孩子吗?
——阿岳,那只雁,到不了南方的,是不是?
——那么短暂,我也不知道,我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在做梦。如果它到不了,谁能证明有一只雁曾经迎着风雪,努力的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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