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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平静的日子里总是这样响着。 在凯瑟琳倾听时,那就是,如果她是在想着或倾听着的话;她所想的就是呼啸山庄!
可是她有着我以前提到过的那种茫然的、捉摸不透的神气,这表明她的耳朵或眼睛简直不能辨识任何外界的东西。“有你一封信,林敦夫人,”我说,轻轻把信塞进她摆在膝上的一只手里。“你得马上看它,因为等着回信呢。 我把封漆打开好吗?”
“好吧,”她回答,没改变她的目光的方向。我打开它——信很短。“现在,”我接着说,“看吧。”她缩回她的手,任这信掉到地上。 我又把它放在她的怀里,站着等她乐意朝下面看看的时候;但是她总是不动,终于我说——“要我念吗,太太?这是希刺克厉夫先生写来的。”
她一惊,她竭力使自己因回忆而苦恼的神色镇定下来。她拿起信,仿佛是在阅读;当她看到签名的地方,她叹息着;但我还是发现她并没有领会到里面的意思,因为我急着要听她的回信,她却只指着署名,带着悲哀的、疑问的热切神情盯着我。“唉,他想见见你,”我说,有一个人向她解释是十分必要的,“这时候他在花园里,很想知道我将给他带去什么样的回信呢。”
在我说话时,我看见躺在下面向阳的草地上的一只大狗竖起了耳朵,仿佛正要吠叫,然后耳朵又向后平下去。 它摇摇尾巴算是宣布有人来了,而且它不把这个人当作陌生人看待。林敦夫人向前上气不接下气地探身倾听着。过了一分钟,有脚步声穿过大厅;这开着门的房子对于希刺克厉夫是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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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惑力了,他不能不走进来:大概他以为我有意不履行诺言,就决定随心所欲地大胆行事了。 凯瑟琳紧张地热切地盯着她卧房的门口。 他并没有马上发现应该走进哪间屋子:她示意要我接他进来,可是我还没走到门口,他已经找到了,而且大步走到她的身边,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了。有五分钟左右,他没说话,也没有放松他的拥抱,在这段时间我敢说他给予的吻比他有生以来所给的还多:可是是女主人先吻他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由于真正的悲痛,简直不能直瞅她的脸!他一看见她,就跟我同样地确信,她是没有最后复原的希望了——她命中注定,一定要死了。“啊,凯蒂!啊,我的命!我怎么受得了啊?”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那种绝望是声调掩饰不住的。 现在,他这么热切地盯着她,他的凝视是这么热烈,我想他会流泪的。 但是那对眼睛却燃烧着极度的痛苦:并没化作泪水。“现在还要怎么样呢?”凯瑟琳向后仰着说,以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回答他的凝视:她的性子不过是她那常常变动的精神状态的风信标而已。“你和埃德加把我的心都弄碎了,希刺克厉夫!你们都为那件事来向我哀告,好像你们才是该被怜悯的人!我不会怜悯你的,我才不!你已经害了我——而且,我想,还因此心满意足吧。 你很强壮,我死后你还可活许多年呀!”
希刺克厉夫本来是用一条腿跪下来搂着她的。 他想站起来,可是抓住他头发的手又把他按了下去。“但愿我能抓住你不放,”她辛酸地接着说,“一直到我们两个都死掉!
我不该管你受什么苦。我才不管你的痛苦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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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该受苦呢?我可在受呀!你会忘掉我吗?等我埋在土里的时候,你会快乐吗?
二十年后你会不会说,‘那是凯瑟琳。 恩萧的坟。很久以前我爱过她,而且为了失去她而难过;但是这都过去了。 那以后我又爱过好多人:对我来说我的孩子比她可要亲多了;而且,到了死的时候,我不会因为我要去她那儿就高兴:我会很难过,因为我得离开他们了!
‘你会不会这么说呢,希刺克厉夫?“
“不要把我折磨得跟你自己一样地发疯吧。”他叫着,扭开他的头,咬着牙。在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来,这两个人形成了一幅奇异而可怕的图画。凯瑟琳很有理由认为天堂对于她就是流放之地,除非她的精神也随同她的肉体一起被抛开。 在她现在的面容上,那白白的双颊,没有血色的唇,以及闪烁的眼睛都显出一种狂野的要复仇的心态;一把头发还留在她紧握的手指之间。 至于她的同伴,他一只手撑住自己,一只手紧握着她的胳膊;他对她那种温存,对于她当时的健康状况是很不合适的。 在他松手时,我看见在那没有血色的皮肤上留下了四条清清楚楚的紫痕。“鬼是不是缠住你了,”他凶暴地追问着,“在你要死的时候还这样跟我说话?你想没想到所有这些话都要烙在我的记忆里,而且在你丢下我之后,将要永远更深地啮食着我?你明知道你说的我害死你的话是说谎;而且,凯瑟琳,你知道我无论如何不会忘掉你!当你得到安息的时候,我却要在地狱的折磨里受煎熬,这还不够使你那狠毒的自私心得到满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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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得到安息的,”凯瑟琳哭着,感到她身体的衰弱,因为在这场过度的激动下,她的心猛烈地、不规则地跳动着,甚至跳得让人能觉察出来。 她说不出话来,直到这阵激动过去,稍微温和一些了才又接着说。“我并不希望你受的苦比我受的还大,希刺克厉夫。我只愿我们永远不分离:如果我有一句话使你今后难过,想想我在地下也会感到一样的难过,看在我的份上,饶恕我吧!过来,再跪下去!你一生从来没伤害过我。 是啊,如果你生了气,那今后你想起你的气愤就要比想起我那些粗暴的话更难受!你不肯再过来吗?来呀!”
希刺克厉夫走到她的椅子背后,向前探身,他那因激动而变得发青的脸,她是看不到的。 她回过头望他;他不许她看;他突然转身,走到炉边,站在那儿,沉默着,背对着我们。 林敦夫人的目光疑惑不解地盯着他:每一个动作在她心里都唤起一种新的感情。她在一阵沉默和长久的凝视之后,又讲话了;带着愤慨的失望声调对着我说——“啊,你瞧,耐莉,他都不肯暂时发发慈悲好让我躲开坟墓。 我就是这样被人爱啊!好吧,没关系。 那不是我的希刺克厉夫。 我还是要爱我的那个;我带着他:他是在我灵魂里。而且,”她沉思地又说,“最终使我厌烦的还是这个破碎的监狱,我不愿意被关在这儿了。 我多想躲避到那个愉快的世界里,永远呆在那儿:不是泪眼模糊地看到它,不是在痛楚的心境中渴望着它;而是真的跟它在一起,在它里面。耐莉,你以为你比我好些,幸运些;完全健康有力:你为我难过——不久,这就要改变了。 我要为你们难过。 我将要无可比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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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你们,在你们所有的人之上。 我奇怪他不肯挨近我?“她自言自语地往下说,”我以为他是愿意的。 希刺克厉夫,亲爱的!现在你不该沉着脸。 到我这儿来呀,希刺克厉夫。“
她异常激动地站起身来,身子靠着椅子的扶手。 听了那真挚的乞求,他转身向她,神色是完全不顾一切了。 他睁大着那双含满泪水的眼睛,终于猛地向她一闪,胸口由于激动而起伏。 他们各自站住一刹那,然后,我简直没看清他们是怎么合在一起的,只见凯瑟琳向前一跃,他就把她拥住了,他们拥抱得紧紧的,我想我的女主人绝不会被活着放开了:事实上,据我看,她仿佛立刻就不省人事了。 他投身到最近处的椅子上,我急忙走上前看看她是不是昏迷了,他就对我咬牙切齿,像个疯狗似的吐着白沫,带着贪婪的嫉妒神色把她抱紧。我觉得我是在看着另一类动物:看来即使我跟他说话,他也不会懂;因此我只好非常惶惑地站开,也不敢吭声。凯瑟琳动弹了一下,才使我立刻放了心:她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抱住她,她把脸紧贴着他的脸;他回报给她无数疯狂的爱抚,又狂乱地说——“你现在才使我明白,你曾经多么残酷——残酷又虚伪。你过去为什么瞧不起我呢?你为什么欺骗你自己的心呢,凯蒂?
我没有一句安慰的话。 这是你应得的。 你害死了你自己。是的,你可以亲吻我,哭,又逼出了我的吻和眼泪:我要用吻和眼泪摧残你——诅咒你。 你爱过我——那么你有什么权利离开我呢?有什么权利——回答我——对林敦存在那种可怜的幻想?因为悲惨、耻辱和死亡,以及上帝或撒旦所能给的一切打击和痛苦都不能把我们分开,而你,却出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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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意,这样做了。我没有弄碎你的心——是你弄碎了的;你弄碎你心的时候,也把我的心弄碎了。 因为我是强壮的,对于我就格外苦。我还要活吗?
那将是什么样的生活,当你——啊,上帝!你愿意带着你的灵魂留在坟墓里吗?“
“别管我吧,别管我吧,”凯瑟琳抽泣着,“我要死去就是为我曾经做错的回报。 够啦!你也丢开过我的,可我并不要责备你!我饶恕你。 你饶恕我吧!”
“看看这对眼睛,摸摸这双消瘦的手,要饶恕你是很难的,”他回答。“再亲亲我吧;别让我看见你的眼睛!我饶恕你对我做过的事。我爱害了我的人——可是害了你的人呢?
我又怎么能够饶恕他?“
他们沉默着——脸紧贴着,用彼此的眼泪冲洗着。 我猜至少双方都在哭泣;在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场合中,就连希刺克厉夫仿佛也能哭泣了。同时,我越来越心焦;因为下午过去得很快,我支使出去的人已经完成使命回来了,而且我从照在山谷的夕阳也能分辨出吉默吞教堂门外已有一大堆人涌出了。“作完礼拜了,”我宣布,“我的主人要在半个钟头内到家啦。”
希刺克厉夫哼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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