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因此,大家晚饭时都很愉快。
那是个闷热的日子。晚饭后露西建议到露天坐坐,把葡萄酒拿到外面梧桐树下去喝。因为家里一切都围着她转,决定也因她而作,所以他们便来到了梧桐树下。她专为罗瑞先生拿来了葡萄酒,因为她在前不久已经自封为罗瑞先生的捧杯使者。在梧桐树下闲淡时,她总把他那杯子斟得满满的。他们谈话时,邻近的住宅以它们神秘的后背或是山墙偷窥着他们。梧桐也以自己的方式在他们头顶细语。
“数以百计的人”仍然没有出现。他们在梧桐树下闲坐着。达尔内先生倒是来了,可他也只是一个人。
曼内特医生和蔼地接待他,露西也一样。可是普洛丝小姐却感到头和身子一抽一抽地痛,便回屋里去了。她常发这种病,闲谈时把它叫作“抽筋发作”。
医生状况极佳,看去特别年青。在这种时候,他跟露西最相似。两人坐在一起,她偎在他的肩头,他的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细看两人的相似之处是很叫人高兴的。
医生精力异常旺盛。他谈了一整天,谈了许多话题。“请问,曼内特医生,”大家坐在梧桐树下,达尔内先生顺着刚才的话头自然地谈了下去。他们谈的是伦敦的古建筑“你对伦敦塔熟悉么?”
“露西和我一起去过,但去得偶然。不过,看得也够多的了。我知道它有趣的东西很多。其它就不大知道了。”
“我在那儿蹲过监狱,你还记得,”达尔内说,带着微笑,但因为愤怒,也略有些脸红。“扮演的是另外的角色,不是有资格参观的那种。我在那儿时他们告诉过我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露西问。
“在改建某个地方时,工人发现了一个地牢,修成之后被人忘掉已经多年。那地牢围墙的每一块石头上都刻着字,是囚徒们刻的。日期、姓名、冤情、祈祷。在墙角的一块地基石上有一个囚徒(他好像被杀掉了)刻下了他最后的作品,是用很蹩脚的工具刻成的三个字母。粗看似乎是0、1、C,但仔细一辨认,最后的字母却是G。没有以DIG作为姓名缩写的囚徒的档案,也没有关于这个囚犯的传说。对这名字做过许多无用的猜测。最后,有人设想这些字母并非姓名缩写,而是一个词DIG。有人十分仔细地检查了刻字处的地面,在一块石头、砖块或铺砌石的碎块下面的泥土里发现了一张腐败成灰的纸跟一个腐败成灰的小皮箱或皮口袋。两者已混成一片。那无名的囚徒究竟写了些什么是再也读不到了,但他的确写下了一点东西,而且藏了起来,混过了狱卒的眼睛。”
“爸爸,”露西叫道,“你不舒服了么!”
他已经一手抚着头突然站了起来,那样子把他们全都吓了一跳。
“不,亲爱的,没有什么不舒服。下雨了,雨点很大,吓了我一跳。我们最好还是进去!”
他几乎立即镇定了下来。的确,大点大点的雨已在下着。他让大家看,看他手背上的雨点,但是他对刚才谈起的发现一句话也没说。而在他们回到屋里去时,罗瑞先生那老于业务的眼睛却发现了(或是自以为发现了),在医生把脸转向查尔斯·达尔内时那脸上露出了一种特别的表情,这种表情那天在法庭通道里他把脸转向达尔内时也曾出现过。
医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罗瑞先生甚至怀疑起自己老于业务的眼睛来。医生在客厅里的黄金巨人身下站住,告诉大家他还是经不起轻微的意外(尽管有时未必如此),那雨点就吓了他一跳。这时就是那黄金巨人的胳膊也并不比他更稳定。
喝午后茶了。普洛丝小姐做着茶,抽筋又发作了。“数以百计的人”仍未出现。这时卡尔顿先生也信步来到,不过加上他也才两个客人。
夜很闷热,他们虽然门窗大开地坐着,仍然热得受不了。茶点结束之后大家又坐到一扇窗户面前去眺望沉沉的暮色。露西坐在爸爸身边,达尔内坐在露西身边,卡尔顿靠在一扇窗前。窗帘是白色的,很长。旋卷入街角的雷电风把一幅幅窗帘掀到了天花板上,扑扇着,像幽灵的翅膀,
“雨还在下,稀稀落落,雨滴却又大又猛,”曼内特医生说,“雷雨来得很慢。”
“却肯定要来,”卡尔顿说。
大家都放低了嗓门观察着、等待着的人大多如此;在黑暗的屋里观察着、等待着闪电雷霆的人总是如此。
街头一阵忙乱。人们要抢在风暴之前找地方躲雨。这个听回声的好地方震响着跑来跑去的脚步的回声,却没有脚步来到屋前。
“有蜂拥的人群,却又是一片孤独:”大家听了一会儿,达尔内说。
“这不是很动人的么,达尔内先生?”露西说。“我有时要在这儿坐整整一个晚上,直到产生一种幻想可是今晚一切都这么黑暗庄严,即使是一点点愚蠢的幻想也叫我心惊胆战。”
“我们也一起心惊胆战吧。这样我们就可以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对你似乎不算回事。在我看来这种幻觉是难以言传的,只有产生于我们自己才会动人。我有时要坐在这儿听一个整夜,最后才明白原来它是将要逐渐走入我们生活的所有脚步的回声。”
“如果是那样,有很多人是会在有一天走进我们生活的,”西德尼·卡尔顿一如既往忧郁地说。
脚步声时断时续,却越来越急,在街角上反复回荡。有的似乎来到了窗下,有的似乎进入了屋子,有的来,有的去,有的缓缓消失,有的戛然而止,却都在远处的街道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这些脚步声是注定了要进入我们共同的生活呢,还是要分别进入我们各自的生活,曼内特小姐?”
“我不知道,达尔内先生。我告诉过你,那只不过是一种愚蠢的幻觉,你却偏要我回答。我被脚步声征服时我是孤独的,于是我便想象它们是要进入我和我父亲生命的人的脚步声。”〃我接受他们进入我的生活!”卡尔顿说。“我不提问题,也没有条件。一个巨大的人群正向我们逼来,曼内特小姐,我已看见了他们!借助于闪电。”一道耀眼的电光闪过,照见他斜倚在窗前,补充出最后这句话。
“而且听见了他们!”一声炸雷劈下,他又补充道。“他们来了,又快、又猛、气势磅礴!”
他描写的是那场暴风骤雨,那声势叫他住了嘴,因为已经听不见说话了。一阵令人难忘的疾雷闪电随着横扫的疾雨袭来。雷声隆隆,电光闪闪,大雨如注,没有间歇,直到夜半才止。然后月亮又升了起来。
圣保罗大教堂的大钟在云收雨散的空中敲了一点,罗瑞先生才在脚穿高统靴、手拿风灯的杰瑞陪同下动身回克拉肯威尔去。从索霍到克拉肯威尔的路上有一些荒凉的路段,罗瑞先生怕遇到翦径的,总预先约好杰瑞护送,虽然通常是在要比现在早两个钟头以前就动身。
“好可怕的夜!几乎让死人从坟墓里跑了出来呢!”
“我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夜晚,大爷,也不想再遇上…一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杰瑞回答。
“晚安,卡尔顿先生,”业务人员说。“再见,达尔内先生。咱俩还会在一起共度这样的夜晚么?”
也许会的,也许。你看那疾走呼号的巨大人群正向他们逼来。
第七章 大人在城里
宫廷里炙手可热的大臣之一的某大人在他巴黎的府第里举行半月一次的招待会。大人在他的内室里,那是他圣殿里的圣殿,是他在外厢诸屋里的大群崇拜者心目中最神圣的地点中最神圣的。大人要吃巧克力了。他可以轻轻松松吞下许多东西,而有些心怀不满的人也认为他是在迅速地吞食着法兰西。但是,早餐的巧克力若是没有四个彪形大汉(厨师还除外)的帮助却连大人的喉咙也进不去。
不错,需要四个人。四个全身挂满华贵装饰的金光闪闪的人。他们的首领口袋里若是没有至少两只金表就无法生活(这是在仿效大人高贵圣洁的榜样),也无法把幸福的巧克力送到大人的唇边。第一个侍从要把巧克力罐捧到神圣的大人面前;第二个侍从要用他带来的专用小工具把巧克力磨成粉打成泡沫;第三个侍从奉上大人喜好的餐巾;第四个(带两只金表的入)再斟上巧克力汁。削减一个侍从便难免伤害大人那受到诸天赞誉的尊严。若只用三个人就服侍他吃下巧克力将是他家族盾徽上的奇耻大辱。若是只有两个人他准会丢了命。
昨天晚上大人在外面吃了一顿便餐,用餐时有迷人的喜剧与大歌舞表演。大人大多数晚上都要跟美艳的友伴们外出使餐。大人彬彬有礼,敏感多情,在处理今人生厌的国家大事和国家机密时,喜剧和大歌剧对他的影响要比整个法国的需要大得多。这种情况是法兰西之福受到上帝类似恩宠的国家也都如此。例如在出卖了英格兰的快活的斯图亚①当权的令人遗憾的日子里,英格兰也是这样。
对于一般的公众事务大人有一个地道的高贵想法:一切听其自然;对于特别的公众事务他又有另外一个地道的高贵想法:一切要听他指挥要为他的权力与钱袋效劳。而对于他的玩乐,无论是一般的或特殊的,大人还有一个地道的高贵想法:上帝创造世界原是为了使他快活的。他的命令的措词是:“地和其中所充满的都属于我,大人说。”(只给原文换上了一个代词,小事一桩)
可是,大人却慢慢发现庸俗的窘涩已经渗入了他的公私事务,因此他只好在这两类事务中跟一个赋税承包商结了盟。原来对公家财政大人一窍不通,不得不交给一个懂行的人去办;而谈起私人财政,赋税承包商又有钱,偏偏大人经过几代人的挥霍之后又渐渐露出了窘状。因此,大人便从一个修道院里把他的妹妹接了出来,趁她还来得及扔掉修女面纱和廉价的修女长袍的时候,把她作为奖品嫁给了一个出身寒微却富可敌国的赋税承包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