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上了牛车,兜到附近庙宇宏伟建筑一半已是残垣败瓦。
金把刀藏在怀里,同子成解说,“你看到没有,数千年历史古迹被敌友不分的军人用肩膀发射飞弹打成这样。”
子成愕然,科学先进,有手提电脑,就有手提飞弹。
她们在瓦碟中唏嘘一会,回转军营。
拿记者开刀
金立即动手做了一锅杂菜汤,“吃不惯他们大鱼大肉,来吧,我们吃素。”
本来食不下咽的子成略吃一点,情绪稍有进展。
金抽出宝刀细看,“子成,这不似民间之物。”
子成感慨,“有什么稀奇,巴格达失守,博物馆藏品全部失踪,连一千年的汉莫拉比律法石碑都不知落到何处。”
“你看这些宝石,是真是假?”
“金,只要讨得你欢喜,你管他是假是真。”
金笑,“你讲得很好,我们成年人的智慧是除出钞票,余者如赞美或古董等不分真假照单全收。”
两个年轻女子如多年老友般谈得十分投契。
“金,你工作甚忙,几时回卡布?”
“你别替我着急,我自有计算。”
“多回家看看。”
“明白,彼此彼此。”
有人敲门,同子成说:“应小姐,很抱歉明日没有军用飞机回国,你还得多留一天。”
子成说:“我可以往卡布乘民航飞机往巴基斯坦伊斯兰堡。”
哪位军人说:“应小姐,太危险了,我们不鼓励你那样做。”
子成只得点头。
军人离去。
金轻轻说:“他的意思是,已经失去范朋,不能够再失去你。”
“你不是时时也来回这条路线吗?”
金微笑,“他们不欠我什么。”
子成垂头不语。
“你捱得住吗?”
“我可以支撑。”
傍晚,她们在休憩室看电视新闻。
金忽然凝神,卡塔尔半岛电视台正发布一项突发事故。
“美国箴言报:驻伊拉克女记者珍史密夫十日前在莫索夫失踪,今日,武装分子要求美方在七十二小时内释放所有伊拉克女战犯,否则史密夫将被处死。”
子成“啊”的一声。
金脸上变色,“这是珍史密夫。”
她俩本是同行,理应人士,只见荧幕上打出史密夫的照片,她像一个邻舍女孩,但此刻木无表情,双目失神,嘴唇紧闭。
金轻轻说:“众所周知,美英两国并不与恐怖分子商洽任何事情。”
“这么说来这名记者绝对危险。”
“是,史密夫可能殉职。”
子成叹气:“拿记者开刀已是第几宗了?只有姬仙阿玛普还在战地穿梭。”
金答:“还有我。”
“金,你该回家了,我们都回家吧。”
金低头,”珍在伊利诺大学毕业,一腔热血,你要是对她过奖稍有不敬,那真是吃不消兜着走,她将自蓬车西征开始讲述他们伟大历史,不,自爱尔兰马铃薯失收,地主不顾饥民净挂住做粮食生意,迫使他们迁徙新大陆那时起讲,所有英雄事迹,这回糟了,她竟落在叛军手中.” 子成沉默.她记得与母亲同住的时候,看到这类绑架新闻,心中虽然恻然,但闭上电视,还不是照样吃饭做功课.但今日身处现场,感觉大有不同.子成只觉得颈后寒毛竖起.金说:”七十二小时限期,即三个工作日.”
子成低声说:”她的父母兄弟朋友同事将何等震惊悲伤.”
”就是要叫亲友万箭钻心.”
她俩落寞地回到宿舍.
子成问:”你呢,你的胆识也不小.”
”开头,我只是想籍外勤工作在同事面前扬眉吐气,升职,出差三个月之后才知道危险,可是这是我的工作,反而渐渐认真,我害怕吗,警察与消防员可害怕,煤矿工人可害怕?我只想到做好工作,我回家期限已届,来接任的,也是一名女子.”子成一声不响聆听.
”回家之后,相信看人看事,态度有所不同.”
子成抬起头,”金,过去我竟如此琐碎无聊.”
”是” 金微笑,”我们太纵容自身私欲.”
晚上,金先睡,子成仍然辗转反侧,她索性把手提电脑拿到被窝内,像从前顽童怕大人责备,躲在被窝里用电筒读武侠小说,子成在屏幕上读范朋日记.
他这样写:”我终于认识了应子成,我俩互诉心事,我们成为笔友,在这狗一般的生涯里,唯有她是我的亮光及泉源,我收到她的信息,那种快乐,叫我难以形容.”
子成闭上眼睛.
这是金咳嗽一声,”好睡觉了.”
子成关掉电脑.
金说:”提到害怕,我就想到三个大学同事,除夕,喝多两杯,超速驾驶,车子飞越插湖,一起溺毙,全市震痛,我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可怕.”
子成嗯一声.
”很久没有与室友在半夜喃喃私语.”
每一件小事都值得珍惜.
”一个人活到老,是极之难能可贵的事,报纸社区版上时常刊出结婚六十周年老夫妇照片,那丈夫当年往往穿着军服,真是难得.”
子成双臂枕在脑后,咀嚼金的这番话.
”金,金”她叫她.
没有回答,金已经睡熟,子成可以听到她均匀呼吸声.
子成把双手放在胸前,也跟着睡着.
她俩醒转之际不过清晨六时,整个军营已经启动.
子成连忙梳洗,问金:”昨夜无事发生?”
金笑:”安然无恙,当然无事发生.”
子成身边的电话铃响,是应太太找女儿:”早,子成,玩得高兴么,荷包与护照全在身边?”
子成声音较常日温柔的多,再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都贴身藏在身边.”
”我的一只劳力士金表不见了,是否你取去用?”
”是,妈,那些都是身外物.”
”你说的对,几时回来?”
”也许今日起程.”
母亲千叮万嘱,”一路小心.”
子成挂上电话,看到金以恒微微笑:”是母亲吧?”
子成点头.
”母亲孕育我们,世上以母女关系最亲,家母昵称我叫胚胎,时常诧异别家母女不和,”怎会与一组胚胎细胞争意气?当胚胎欺压我们,我们只好静静退至一角,蹲下,待胚胎气消,再做打算.”
子成骇笑,金太太竟比应太太更加溺爱女儿,吓坏人.
金的结论是:”享受母亲在世的每一日.”
子成像是鼻子中央中了一拳,半晌,她呜咽的说:”金胚胎,出去打听一下,今日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两人刚想出去,军官已经进来,他说:”两位请准备,下午三时飞机起程返回渥京,我们将派杨中尉护送应小姐.”
金连忙说:”我不是返回渥太华,我在卡布还有工作.”
”我们派装甲吉普车送你.”
金有推辞:”我坐牛车就好,反而安全.”
那名军人敬一个礼离去.
金说:”来,我们到处走走散步,我带你去看通讯室,范朋工作的地方.”
通讯室在军营另外一个地方,大堂有一排公众电话,一间间似投票站一般的亭子,有士兵坐着打长途电话回家,他们的神情焦虑,担忧,盼望,有人落泪,也有人爆出笑声,情绪十分复杂.
金轻轻说:”假使电话亭会得说话,不知可以讲述多少悲欢离合.”
这是真的,子成觉得悚然.
”有人在电话里,听到年轻妻子要与他离婚,她将带着两个孩子改嫁,当他回家,孑然一人,只余一间空屋.”
一个年轻士兵忽然伏在电话上泣不成声,他说:”我母亲昨晚在医院因癌症辞世.”
但是他隔壁的同事却笑着问:”母女平安,孩子几磅?六磅七安士,决定叫安妮?”
他们都不能够在现场.
金说:”范朋给他们方便,帮弟兄来回传真相片及影像,在这里,每人致电回家的时间及次数均有限制.”
当然,这是军营,不是度假村.
”跟我来.”
子成随金走到房门口,金用手一指,”他就坐哪里.”
子成见到那个角落已经另外有人坐着工作,她黯然.
这时有人客气的走近说:”女士们,请止步.”
金说声对不起.
他们轻轻退出.
金与子成到饭堂用早点,她替子成买了水果余三明治,另外有半打小瓶矿泉水,”军用飞机不提供膳食,你自己带着.”
她什么都想到了,人家年纪与子成差不多,但是论聪明才智,生活经验,不知胜过多少.
他们听到新闻报告:”驻伊拉克美军昨夜突袭一座什叶派清真寺,激起数百名穆斯林示威抗议,美军称接到线报,才对寺院实施空袭,目的为着营救史密夫,但却一无所获.”
金与子成都默不作声.
他们回宿舍收拾行李,金说:”全部手提,没有机舱,背的动么?”
子成点点头,这点她还可以应付.
金用一块小小丝毯把骨灰盒子包起.
她说:”看到没有,这边缘上的图案.”
子成仔细一看,发觉丝毯上织着7字形自动步枪图案,她意外到极点.
”这些像菠萝似的是炸弹,战争连年不停,民间对这些武器熟悉,已变成生活一部分,不由自主,在手工艺上如纺织品上表现出来,代替了花卉与昆虫图案.:
子成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整代儿童在战乱中长大,他们已习惯麻木,在街上玩的也是战争游戏,嘴巴模仿机关枪轧轧声互相追逐,绘画的战争场面活灵活现.”
有人进来说:”应小姐请往候机室.”
”即来.”
每次出入,经过所有关卡都必须详细检查,精密仪器之外还小心用人手逐件搜索.
”杨中尉刚好服役完毕回国,他愿意护送你一起走,你有什么需要,可与他说.”
子成轻声说:”知道.”
她与金依依不舍.
”子成,很高兴认识你.”
他们紧紧握手.
”乘搭军用飞机之后,起码有一个星期时间,临睡之前,耳畔像是听见引擎隆隆,不用害怕.”
子成把头靠在金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不再言语,再说感谢,纯属多余.
那边,有人走进候机室,轻轻问当值员几句话,当值士兵朝子成背影指一指.
”就是她一个人?”
”范朋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好朋友,中尉请照顾他的遗孀.”
”我完全明白.”
那人轻轻走近子成.
他说:”我是杨自新中尉,我负责护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