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问曰:“任子无恙乎?”郑子泫然对曰:“殁矣。”崟闻之亦恸,相持于
室,尽哀。徐问疾故。答曰:“为犬所害。”崟曰:“犬虽猛,安能害人?”
答曰:“非人。”崟骇曰:“非人,何者?”郑子方述本末。崟惊讶叹息不
能已。明日,命驾与郑子俱适马嵬,发瘗视之,长恸而归。追思前事,唯衣
不自制,与人颇异焉。其后郑子为总监使,家甚富,有枥马十余匹。年六十
五,卒。大历中,沈既济居钟陵,尝与崟游,屡言其事,故最详悉。后崟为
殿中侍御史,兼陇州刺史,送殁而不返。嗟乎,异物之情也有人道!遇暴不失
节,徇人以至死,虽今妇人,有不如者矣。惜郑生非精人,徒悦其色而不征
其情性。向使渊识之士,必能揉变化之理,察神人之际,著文章之美,传要
妙之情,不止于赏玩风态而已。惜哉!建中二年,既济自左拾遗于金吴。将
军裴冀,京兆少尹孙成,户部郎中崔需,右拾遗陆淳皆适居东南,自秦徂吴,
水陆同道。时前拾遗朱放因旅游而随焉。浮颖涉淮,方舟沿流,昼宴夜话,
各征其异说。众君子闻任氏之事,共深叹骇,因请既济传之,以志异云。沈
既济撰。
… Page 9…
许尧佐
柳氏传
天宝中,昌黎韩翊,有诗名。性颇落托,羁滞贫甚。有/TITLE》李生者,
与翊友善,家累千金,负气爱才。其幸姬曰柳氏,艳绝一时,喜谈谑,善讴
咏。李生居之别第,与翊为宴歌之地。而馆翊于其侧。翊素知名,其所候问,
皆当时之彦。柳氏自门窥之,谓其侍者曰:“韩夫子岂长贫贱者乎!”遂属
意焉。李生素重翊,无所吝惜。后知其意,乃具膳请翊饮。酒酣,李生曰:
“柳夫人容色非常,韩秀才文章特异。欲以柳荐枕于韩君,可乎?”翊惊栗,
避席曰:“蒙君之恩,解衣辍食久之,岂宜夺所爱乎?”李坚请之。柳氏知
其意诚,乃再拜,引衣接席。李坐翊于客位,引满极欢。李生又以资三十万,
佐翊之费。翊仰柳氏之色,柳氏慕翊之才,两情皆获,喜可知也。明年,礼
部侍郎杨度擢翊上第,屏居间岁。柳氏谓翊曰:“荣名及亲,昔人所尚。岂
宜以濯浣之贱,稽采蓝之美乎?且用器资物,足以待君之来也。”翊于是省
家于清池。岁余,乏食,鬻妆具以自给。天宝末,盗覆二京,士女奔骇。柳
氏以艳独异,且惧不免,乃剪发毁形,寄迹法灵寺。是时侯希逸自平卢节度
淄青,素藉翊名,请为书记。洎宣皇帝以神武返正,翊乃遣使间行求柳氏,
以练囊盛麸金,题之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
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柳氏捧金呜咽,──左右凄悯,──答之曰:“杨
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无何,有蕃将沙吒利者,初立功,窃知柳氏之色,劫以归第,宠之专房。
及希逸除左仆射,入觐,翊得从行。至京师,已失柳氏所止,叹想不已。偶
于龙首冈见苍头以驳牛驾辎軿,从两女奴。翊偶随之。自车中问曰:“得非
韩员外乎?某乃柳氏也。”使女奴窃言失身沙吒利,阻同车者,请诘旦幸相
待于道政里门。及期而往,以轻素结玉合,实以香膏,自车中授之,曰:“当
遂永诀,愿真诚念。”乃回车,以手挥之,轻袖摇摇,香车辚辚,目断意迷,
失于惊尘。翊不大胜情。
会淄青诸将合乐酒楼,使人请翊。翊强应之,然意色皆丧,音韵凄咽。
有虞侯许俊者,以材力自负,抚剑言曰:“必有故。愿一效用。”翊不得已,
具以告之。俊曰:“请足下数字,当立致之。”乃衣缦胡,佩双鞋,从一骑,
径造沙吒利之第。候其出行里余,乃被衽执辔,犯关排闼,急趋而呼曰:“将
军中恶,使召夫人!”仆侍辟易,无敢仰视。遂升堂,出翊札示柳氏,挟之
跨鞍马,逸尘断鞅,倏忽乃至。引裾而前曰:“幸不辱命。”四座惊叹。柳
氏与翊执手涕泣,相与罢酒。是时沙吒利恩宠殊等,翊、俊惧祸,乃诣希逸。
希逸大惊曰:“吾平生所为事,俊乃能尔乎?”遂献状曰:“检校尚书、金
部员外郎兼御史韩翊,久列参佐,累彰勋效,顷从乡赋。有妾柳氏,阻绝凶
寇,依止名尼,今文明抚远,遐迩率化。将军沙吒利凶恣挠法,凭恃微功,
驱有志之妾,干无为之政,臣部将兼御史中丞许俊,族本幽蓟,雄心勇决,
却夺柳氏,归于韩翊。义切中抱,虽昭感激之诚;事不先闻,固乏训齐之令。”
寻有诏;柳氏宜还韩翊,沙吒利赐钱二百万。柳氏归翊,翊后累迁至中书舍
人。
然即柳氏,志防闲而不克者;许俊,慕感激而不达者也。向使柳氏以色
… Page 10…
选,则当熊、辞辇之诚可继;许俊以才举,则曹柯、渑池之功可建。夫事由
迹彰,功待事立。惜郁堙不偶,义勇徒激,皆不入于正。斯岂变之正乎?盖
所遇然也。
… Page 11…
李景亮
李章武传
李章武,字飞卿,其先中山人。生而敏博,遇事便了。工文学,皆得极
至。虽弘道自高,恶为洁饰,而容貌闲美,即之温然。与清河崔信友善。信
亦雅士,多聚古物。以章武精敏,每访辨论,皆洞达玄微,研究原本,时人
比之张华。
贞元三年,崔信任华州别驾,章武自长安诣之。数日,出行,于市北街
见一妇人,甚美。因绐信云:“须州外与亲故知闻。”遂赁舍于美人之家。
主人姓王,此则其子妇也。乃悦而私焉。居月余日,所计用直三万余,子妇
所供费倍之。既而两心克谐,情好弥切。无何,章武系事,告归长安,殷勤
叙别。章武留交须鸳鸯绮一端,仍赠诗曰:
鸳鸯绮,知结几千丝。
别后寻交颈,应伤未别时。
子妇答白玉指环一,又赠诗曰:
捻指环相思,见环重想忆。
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章武有仆杨果者,子妇赍钱一千,以奖其敬事之勤。
既别,积八九年。章武家长安,亦无从与之相闻。至贞元十一年。因友
人张元宗寓居下邽县,章武又自京师与元会。忽思曩好,乃回车涉渭而访之。
日瞑,达华州,将舍于王氏之室。至其门,则阒无行迹,但外有宾榻而已。
章武以为下里;或废业即农,暂居郊野;或亲宾邀聚,未始归复。但休止其
门,将别适他舍,见东邻之妇,就而访之。乃云:“王氏之长老,皆舍业而
出游;其子妇殁已再周矣。”又详与之谈,即云:“某姓杨,第六,为东邻
妻。”复访:“郎何姓?”章武具语之。又云:“曩曾有傔姓杨名果乎?”
曰:“有之。”因泣告曰:“某为里中妇五年,与王氏相善。尝云:‘我夫
室犹如传舍,阅人多矣。其于往来见调者,皆殚财穷产,甘辞厚誓,未尝动
心。顷岁有李十八郎,曾舍于我家。我初见之,不觉自失。后送私侍枕席,
实蒙欢爱。今与之别累年矣。思慕之心,或竟日不食,终夜无寝。我家人故
不可托。复被彼夫东四,不时会遇。脱有至者,愿以物色名氏求之。如不参
差,相托祗奉,并语深意。但有仆夫杨果,即是。’不二三年,子妇寝疾。
临终,复见托曰: ‘我本寒微,曾辱君子厚顾,心常感念。久以成疾,自料
不治。曩所奉托,万一至此,愿申九泉衔恨,千古睽离之叹。仍乞留止此,
冀神会于仿佛之中。’”章武乃求邻妇为开门,命从者市薪刍食物。方将具
絪席,忽有一妇人,持帚,出房扫地。邻妇亦不之识。章武因访所从者,云
是舍中人。又逼而诘之,即徐曰:“王家亡妇感郎恩情深,将见会。恐生怪
怖,故使相闻。”章武许诺,云:“章武所由来者,正为此也。虽显晦殊途,
人皆忌惮,而思念情至,实所不疑。”言毕,执帚人欣然而去,逡巡映门,
即不复见。
乃具饮馔,呼祭。自食饮毕,安寝。至二更许,灯在床之东南,忽尔稍
暗,如此再三。章武心知有变,因命移烛背墙,置室东南隅。旋闻室北角悉
窣有声;如有人形,冉冉而至。五六步,即可辨其状。视衣服,乃主人子妇
… Page 12…
也。与昔见不异,但举止浮急,音调轻清耳。章武下床,迎拥携手。款若平
生之欢。自云:“在冥录以来,都忘亲戚;但思君子之心,如平昔耳。”章
武倍与狎昵,亦无他异。但数请令人视明星,若出,当须还,不可久住。每
交欢之暇,即恳托在邻妇杨氏,云:“非此人,谁达幽恨?”至五更,有人
告可还。子妇泣下床,与章武连臂出门,仰望天汉,遂呜咽悲怨,却入室,
自于裙带上解锦囊,囊中取一物以赠之。其色绀碧,质又坚密,似玉而冷,
犹如小叶。章武不之识也。子妇曰:“此所谓‘靺鞨宝’,出昆仑玄圃中。
彼亦不可得。妾近于西岳与玉京夫人戏,见此物在众宝珰上,爱而访之。夫
人遂假以相授云:“洞天群仙,每得此一宝,皆为光荣。‘以郎奉玄道,有
精识,故以投献。常愿宝之,此非人间之有。”遂赠诗曰:
河汉已倾斜,神魂欲超越。
愿郎更回抱,终天从此诀!
章式取白玉宝簪一以酬之,并答诗曰:
分从幽显隔,岂谓有佳期。
宁辞重重别,所叹去何之。
因相持泣,良久。子妇又赠诗曰:
昔辞怀后会,今别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