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阔别十载的K城,找到一家住处,把几样简单的行李往床头柜里一塞,便急
乎乎地奔到电话间,拨开了电话号码。
我要找谁?她。
她是谁?我找不到准确的称谓。
她在哪?不知道。从十年前我们在S大学分手,便音信全无。只知道她被应征入
伍了,在K城驻军的一所雷达站任无线电技师。
我通过部队总机,找到雷达站,但是没有找到她。又查询其他通讯单位,还是
找不到。那么,是她转业了……于是,我又执拗地查询着她可能转去的各无线电单
位。但是,希望又落了空……
我擎着电话耳机,怔怔地站在那里,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惆怅……
晚上,当皎洁的且亮把她的光辉撒向大地的时候,我已经来在千佛山下那条倾
斜的小路上。啊,这倾斜的小路,是我们当年经常并肩散步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寸
路径,都曾经留下了我们的足迹,这里的每一棵小树,每一根小草,都窃听过我们
欢欣地谈笑啊!
那么,我神差鬼使地来到这里,是幻想出现只有在小说中才会出现的那种奇迹
般的巧遇?还是来寻觅消失于这里的梦
我和她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也就是作为工农兵学员的我,踏
进这所高等学府的不久。这所中原之城的冬天是寒冷的,按规定,学生宿舍里是没
有取暖设备的,我们这些工农兵学生尽管心里不满,也只能默默忍受。而那些科班
出身的,因文化大革命而未能及时毕业的大学生们,却不肯安分守己。他(她)们
在宿舍里偷偷地安装上电炉取暖,这样,巨大的负荷使得线路保险一跳再跳,有一
次,由于接了铜丝,竟差点烧了变压器。为此,学校当局便采取了惩罚性措施,将
保险丝接在空中线路上,一旦跳了保险,谁也别想接得上。整个宿舍大楼便是一片
黑暗。
黑暗对于苦赶功课的我,莫过于最严厉的惩罚了。没有办法,只得把夜读地点
转移到教室里。当我上了楼梯,顺着走廊往教室走的时候,发现与我们教室相邻的
科班六七级教室里也亮着灯,灯下有一个女生在教室里看书,在我从窗前走过的时
候,她抬头看见了我。
教室里虽然灯光明亮,却依然是令人难耐的寒冷。可不知怎的,不一会儿我就
沉浸于知识的海洋里,身上也渐渐失去了寒冷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有人轻轻敲门,我喊声:“请进!”话音刚落,门便
被轻轻推开了。啊!原来是她。
“对不起,打搅您了!”她轻盈地走到我的桌前。灯光下,立着一个杏眼柳眉
十分漂亮的女生。
“请……请坐。”我自己都不明白,我请她坐,我自己却慌乱地立起身来。
“您别客气,我想借您的无线电手册查个数据,我那本丢在宿舍里了。”她坦
率地望着我的眼睛说。
我赶紧找出手册,双手递给她。她笑着点点头,走出了教室。
过了不久,她又推门进来了,把手册还给我。
“你真用功啊!”她说。接着很随便地俯身看我在看什么书。
“怎么,您在看初中的电工学基础?”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看这个还吃力呢。”我难堪地苦笑笑,“有什么办法,工农兵学员嘛。”
她立刻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忙补救地说:“你们工农兵大学生,香喷喷的,我
们科班出身的,臭烘烘的。”
“为什么?”
“现在不是大革文化命吗?”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把文化大革命说成
了大革文化命,赶紧咬住了嘴唇,两只大眼睛看着我。我看得出,她担心我会告密。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我便故意重复着她刚才说过的话:“不错,现在就是大革
文化命,大革……”
她慌了,赶紧伸手捂我的嘴,“我的天,小心墙外有耳哟!”说完,她又立刻
意识到自己颇为过分的举动,便赶紧缩回手,向我友好的一笑,走出门去。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全过程。
后来我发现,她差不多每晚都在教室里读书。天气最冷的时候,她披着大衣,
用毯子裹着脚。我呢,则采取了运动取暖法,看一会书,站起来跺一会脚,在那大
革文化命的年代里,我们俩倒真像一对小傻瓜。
后来,我们渐渐地熟了。知道她叫周虹。是她们班级里各方面都出众的女生。
于是,每当我有弄不懂的问题就去请教她。就这样,慢慢地她成了我的补习老师了。
时间不长,我便发现她是一个非常坦诚正派的姑娘,没有一般姑娘的那种矫揉造作
和故弄姿态,她像火一般炽热,又像水那样清澈。不知不觉中,我喜欢上她了。自
然,对于一个刚刚结识的姑娘,我没有勇气向她表白什么,就像一个凡夫俗子站在
一个美丽的仙女面前,我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多么荒唐的思维,有时当我偷视着
她那如花似玉的面容,我竟然嫉妒起她未来的丈夫了,尽管这个人目前实际上并不
存在,我却在事先为这个假设的人的幸福和运道而妒火燃烧。为此,我又常常为自
己粗俗而脸红。
就在这个时候,和我同宿舍的高凡,正热烈地追求着周虹班上的一个叫欧阳草
的女生,他追的很苦,看来欧阳草不肯安然就范。高凡每晚回到宿舍时,那副垂头
丧气模样真叫人又怜又可笑。他先是把帽子摘下狠狠往床上一摔,接着又象摔帽子
似地把身子往床上一躺,骂将起来:
“娘的,不拔下这棵草,我就不配当男子汉!”
有时我忍不住道:“既然人家不爱你,何苦这般死乞白赖地
他瞪着我说:“你咋知道她不爱我?”
“她爱你就该痛痛快快地答应你。”
“你不懂爱情,你以为爱情就像1+1=2那么简单?”他总是以这句话来结束我
们的争论。
我没有恋爱经历,可以说不懂爱情。尽管我不同意他那种疯疯颠颠的求爱方式,
但他那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却深深地感染了我,我暗暗下了决心,追周虹,我不能欺
骗自己的感情,我要得到她,我要树立信心,她为什么就不应该属于我?
这天晚上,整个教学大楼里照例只有我们俩,我鼓励自己一番,便鼓起勇气走
到她的教室里,邀她今晚上去千佛山下散步。
“哟,请进。”她笑吟吟地招呼我,
“功课学得怎么样,还紧吧?”
“不,不紧。”在今晚这种情形下,再紧我也不能说紧啊。
“哦,那好。”她看着我的眼睛,“出去走走好吗?”
天呀,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子怔在那里。
“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我好容易才回过神来。简直想不到,没等我邀她,她却主动
地邀了我。我激动得心怦怦乱跳。
走出教学大楼,我们顺着校园小径走出学校后门。明月挂在蓝天,月光下,千
佛山像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耸立在前方。
我们踏上了通往山脚下的倾斜的小路,缓缓往前走着。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
题,而她,却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不断向我提出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鲁伟,你说,月亮上也会像人间这么冷吗?”
“肯定,若不,上面为什么没有生物呢。”
“你说,能不能设法,把赤道上多余的热量,输送到地球的两端,使天气变得
温暖呢?”
“肯定,因为科学是万能的……”
“你说,能不能发明一种药,让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吃了,使他们变得正直、善
良,不再忍心误国害民了呢?”
“肯定,因为……”
“因为什么呀?”
一因为……”我卡壳了。她却咯咯地笑了起来。随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尽管我们的谈话是这么不着边际,但这不着边际的话却像一根根游丝,在编织
着爱情的梦。我真喜欢她。
当我精神焕发地回到宿舍时,高凡古里古怪地瞧着我。
“好小子,不声不响念真经,快坦白!”
“坦白什么?”
“坦白你是怎么把周虹骗到手的?”
“骗?这是什么话!”我得意扬扬地说,“是她先邀我出去的。”
高凡哈哈大笑起来:“老弟,你在讲‘一千零一夜’吧,哈哈哈……”
“哼!信不信由你,反正这是事实。”
天气渐渐暖了,春天的足迹踏绿了山峦和原野。在周虹的热心帮助下,我的功
课逐渐赶了上去。这样,我和她一起散步谈心的机会就多了。每每晚饭后,当我走
出饭厅,便会在操场边那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见到她那秀美的身影。于是,我们
便一前一后地走出学校后门,然后汇合在那条倾斜的通山小路上。
这便是初恋、是爱情吗?我弄不清。她喜欢我,爱我吗?我也弄不清。因为尽
管我们的友谊在逐渐加深着,却仍然没有超出朋友的界限。见面的时候,我们总是
海阔天空地谈论着,却总是谈不到我们自己的事。我不甘心永远停留在这个水平上,
我总想找机会向她表白我的爱,但又总是缺乏勇气和自信,我真恨自己的胆怯和无
能。
一天晚上,也是一个温馨明媚的月夜。我们又并肩漫步在这条通山小路上。这
晚,她的兴致似乎特别好。当我们来到山脚下时,她突然提出要我陪她去看“爱之
神”。
关于“爱之神”佛像的事她曾对我讲过,那是文化大革命初期,学校红卫兵开
进山,用铁锤和钢钎来革山上数以千计尊佛像的命。在一道石壁下,她被一尊善眉
俊眼,酷似爱神维纳斯的佛像吸引了,她不忍心将这尊佛像毁掉,便趁人不备的时
候,她偷偷抱来一些树枝野草把佛像掩盖起来,才使得这尊佛像免遭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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