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掉血管里让人害怕的血
更不能像换血一样换掉
皮肤根部的贫贱
当全世界都无邪地清洁起来
还没有这样一种盥洗法:
从最隐密处清除掉某个地理位置
它那物质的脏:
牙齿 毛发 口气 轮廓
方言 血肉 旱涝 水质
(他们甚至不会饮泣
老家的人 一辈子也没走出过
方圆十里 他们
也不知道一辈子干净的血
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2001.10.
在古代
在古代 我只能这样
给你写信 并不知道
我们下一次
会在哪里见面
现在 我往你的邮箱
灌满了群星 它们都是五笔字形
它们站起来 为你奔跑
它们停泊在天上的某处
我并不关心
在古代 青山严格地存在
当绿水醉倒在它的脚下
我们只不过抱一抱拳 彼此
就知道后会有期
现在 你在天上飞来飞去
群星满天跑 碰到你就像碰到疼处
它们像无数的补丁 去堵截
一个蓝色屏幕 它们并不歇斯底里
在古代 人们要写多少首诗?
才能变成崂山道士 穿过墙
穿过空气 再穿过一杯竹叶青
抓住你 更多的时候
他们头破血流 倒地不起
现在 你正拨一个手机号码
它发送上万种味道
它灌入了某个人的体香
当某个部位颤抖 全世界都颤抖
在古代我们并不这样
我们只是并肩策马 走几十里地
当耳环叮当作响 你微微一笑
低头间 我们又走了几十里地
2004,
重阳登高
——遍插茱萸少一人
思亲问题 友爱问题
一切问题中最动人的
全都是登高的问题
都是会当临绝顶时
把盏的问题
今朝一人 我与谁长谈?
遥望远处 据称是江北
白练入川是一条,还是两条?
汇向何处都让我喜欢
在江北以远 是无数美人
男人们登高 都想得到她们
尽管千年之内 哺乳动物
和人类 倒一直
保持着生态平衡
今朝我一人把盏 江山变颜
青色三春消耗了我
九九这个数字 如今又要
轮回我的血脉
远处一俯一仰的山峰
赤裸着跳入我怀中
我将只有毫无用处地
享受艳阳
思伤脾 醉也伤脾
飒飒风声几万? 呼应谁来临?
饮酒入喉 它落到身体最深处
情欲和生死问题
离别和健康问题
也入喉即化 也落到最深处
它们变得敏捷 又绵密
它们醉了 也无处不在
1999.9.9.
好人,恶人,美人,丑人
一个女人离开了一个好人
一个恶人离开了一个美人
一个丑人离不开另一个丑人
他们都被这大片的悲痛浸湿了
他们的头发 胡子和腋毛
都浸进了各自的眼泪
夜晚的街道上 他们的外轮廓
混进了外表欢乐的人群
每一个美丽的人
身后有一个丑人紧贴他
每一个欢乐的人
背后有一个悲伤的人临摹他
他们合并成一个平面
合并成每一个城市的设计图
在杂志上 在照片中
他们组成每一天的早晚
每一个事物的双面
这条长长的街道端着他们
就像端着每天的晚餐
2001.5.13.
部分的她
她们又被称作漂亮宝贝
她穿着花边蕾丝小衣
大腿已是撩人
她的妈妈比她更美丽
她们像姐妹 “其中一个像羚羊”……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宝贝
宝贝也喜欢对着镜头的感觉
我看见的她却不是这样
她12岁 瘦小而且穿着肮脏
眼睛能装下一个世界
或者 根本已装不下哪怕一滴眼泪
她的爸爸是农民 年轻
但头发已花白
她的爸爸花了三个月
一步一步地去寻找他
失踪了的宝贝
她的三个月
算起来快100多天
300多个男人
这可不是简单数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那么多老的 丑的 脏的男人
要趴在她的肚子上
她也不明白这类事情本来的模样
只知道她的身体
变轻变空 被取走某些东西
她又被认为美丽无脑
关于这些她一概不知
她只在夜里计算
她的算术本上有300多个
无名无姓 无地无址的形体
他们合起来称作消费者
那些数字像墓地里的古老符号
太阳出来以前 消失了
看报纸时我一直在想:
不能为这个写诗
不能把诗变成这样
不能把诗嚼得嘎嘣直响
不能把词敲成牙齿 去反复啃咬
那些病 那些手术
那些与12岁加在一起的统计数字
诗 绷带 照片 回忆
刮伤我的眼球
(这是视网膜的明暗交接地带)
一切全表明:都是无用的
都是无人关心的伤害
都是每一天的数据 它们
正在创造出某些人一生的悲哀
部分的她只是一张新闻照片
12岁 与别的女孩站在一起
你看不出 她少一个卵巢
一般来说 那只是报道
每天 我们的眼睛收集成千上万的资讯
它们控制着消费者的欢愉
它们一掠而过 “它”也如此
信息量 热线 和国际视点
像巨大的麻布 抹去了一个人卑微的伤痛
我们这些人 看了也就看了
它被揉皱 塞进黑铁桶里
2002.4.21.
英 雄
——看影片《英雄》有感
那么多的英雄
出发了 秦国的
燕国的 中国的
太子或平民
农民 商贾或知识分子
也有少数艺术家
他们都懂得刺秦的重要性
他们有壮士的信仰
和 东方男人的敏捷
还有一种被称为
历史的书写者 他们出现
在各种场合 打着黑蝴蝶结
端着酒杯 他们也改变历史
为我们
我们则是一群 对过去一无所知
却手握遥控板 坐在沙发上的人
英雄的衣着有专人设计
麻布 衣袂飘飘
长发可由鼓风机吹成
三千尺 还有抹起来
两面都锋利的匕首
也都满足小男孩的野心
我们将从城墙上跃下
而不是从床上
我们将紧皱双眉 去赴死
而不是被母亲喝斥
英雄必须去死
历史书这样说 正史和野史
教科书也这样说 褒义和贬义
畅销书同样这样说 正版和盗版
我们全都这样说
才不管是胶片还是数码
我们一起构成了英雄的意义
战争来临了 烽火满山
人们惊恐地奔跑
妇孺皆倒地
有一些议论叫什么“生灵涂炭”
历史哪管这些!
而英雄 正要跨上他的一号坐骑
他的俊美脸庞因兴奋而充血
他的长发……
音乐……
够炫 够高 够意思吧
我们的遥控板跌落在地
英雄们 他们赢得太多的惊叹
2005.
双重游戏
在花园茶座里
廉价石膏像和
假花假草 以及走来走去的
漂亮小姐 簇拥着
姐姐和我
姐姐很美 脾气很大
她戴着一顶式样古老的帽子
我们是亲人 我想
因此我要阻挠她
与她的爱情同归于尽
姐姐从小就美
她的婚姻 痛苦而又快乐
姐姐和姐夫
他们也是亲人
从前有一男一女
他们是姐姐和姐夫
他们总是玩着双重游戏
他们一个跑 一个追
或者一个追 另一个跑
不管你进我退
或者我进你退 都像那个
著名的游击战略
他们时常吵架
他们把吵架当成了
海誓山盟 又把山盟海誓
当成一块蛋糕
吃完拉倒
他们有时是亲人有时是仇人
他们有时是牵手有时是杀手
他们有时是金属有时是家属
不管是哪一重身份
他们都把非凡演绎成平凡
又把平凡掩饰成非凡
就像我们的左眼老要接近右眼
而我们的右眼 就总是不耐烦
在花园茶座
姐姐和我 我们都不老
但我们都已消化不良
那些最美妙的事 烦心事
快乐事 风流事
缓慢置人于死地的伤心事
它们像许多斑点
遍布我们全身
更糟糕的是:它们
既不是太阳的斑点
也不是豹子的斑点
它们不过是斑点狗的斑点
1999.12.13.
吸 管
每吸一下
我就颤抖一次
我的用力
吸干了你我之间的空气
吸管变得如此轻
它不该被如此挤压
它应该充满
蓝色的液体
假若我离我的力量远一点
应该从一条溪流说起
翟永明诗歌的声音与场景
■ 周 瓒
女性意识和经验呈现
里尔克说,诗不是感情,诗是经验。在中国当代文学中,人们对于里尔克这一观念的会心,可能还源于一种旧有的抒情诗观念在当代写作中的泛滥。这一抒情诗观念曾从诗歌写作实践的层面,以一种全面复制的方式达到以诗歌为颂歌和批判目的的功能性顶峰。它具备一定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