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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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1-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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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怎么样?”我姨奶奶抱着双臂问,其中一只胳膊上还挂着她的帽子。
  “哦,夫人,她马上就会觉得很舒服了,我希望那样,”齐力普先生说,“在这种凄惨的家庭状况下,对任何一个年轻母亲我们能期待的舒服也不过如此。夫人,如果现在要去看她就请去吧,那只会对她有益。”
  “她呢?她好吗?”我姨奶奶严厉地问。
  齐力普先生的头歪得更厉害了。他看着我姨奶奶样子就像一只乖乖的鸟。
  “那个小囡,”我姨奶奶说,“她好吗?”
  “夫人,”齐力普先生答道,“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那婴儿是个男孩。”
  我姨奶奶二话没说,拿起帽带好像拿着一个投石器似地对着齐力普先生头部瞄了一会,然后把帽子朝自己头上歪扣上,便一去不返了。她像一个失望的仙女那样消失了。或者说像人人都认为我有本事看得见的鬼魂那样消失了,再也没有到这儿来过。
  她再也没有到这儿来过。我睡在我的摇篮里,我母亲睡在她的床上,而贝西·特洛伍德·科波菲尔德则永远留在了那片梦想和幻想的地方,那片我不久前还游历过的广袤区域。照在我们卧室窗户上的光亮也照在这世间过客最后安息的地方,也照在那不属于那个没有他就没有我的残灰尘土上。






第二章 我对早年的回忆

  当我回忆幼年混沌岁月时,首先清晰地浮现在脑前的便是我母亲,我那长着一头秀发,模样年轻的母亲,还有没模没样的皮果提。皮果提的眼睛真是黑,以致她眼周围的那部分脸色也发暗,她的双颊和双臂硬梆梆而又红彤彤,我常为鸟们不来啄她,而去啄苹果而感到奇怪。
  我相信我记得这两人在相隔不远处跪下或俯下身来,在我眼里她们就变得小矮人一样了,然后我摇摇摆摆从这一个走到另一个身边。我还往往分不清这是印象还是记忆——皮果提常把她那被针线活磨得粗糙了的食指点触我,那食指给我的触觉就像磨小豆蔻的擦子一样。
  也许这只是幻觉,虽说我相信我们的记忆力能回到比我们许多人以为的要早得多的岁月,正如我相信许多幼儿的观察力之切近和准确令人赞叹不已那样。说实在的,有许多成年人在这些方面亦可称卓越非凡,与其说他们获得了这种能力,不如说他们还没有失去这种能力。同样,我较全面地观察了那些一直保持着朝气活力,宽厚之心和达观心情的人后,更觉得这也是他们经过童年后仍保存下的一种财富。
  停下来光说这个,我怀疑我自己也在“游荡”了。可我得说,这些结论部分是建立在我自己的亲身经验上的。如果在这个故事里写下的什么能表明我是一个观察敏锐的孩子,或是一个对童年生活记忆深刻的成人,无疑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自称拥有这两种特性。
  回顾一片混沌的幼年,居于那些纷纭杂乱之上而涌现眼前的是我母亲和皮果提。我还记得些什么别的呢?让我记记看。
  云雾中出现的是我们的房子,在我看来,并不新,但非常熟悉,还是早年记忆中的那样。第一层是皮果提的厨房,厨房门通向后院。后院中央有一杆儿直立,杆上有个鸽屋,但里面并没有住什么鸽子;院子一角有个狗窝,但里面也没有什么狗;一群在我看来个头高得可怕的家禽总是趾高气扬、气势汹汹地走来走去。有一只公鸡总要飞到柱子顶上去打鸣,每当我从厨房窗子朝它看时,它似乎格外注意我,它的样子凶猛极了,吓得我发抖。院门边有一群鹅,我每次走过那里时,它们就伸长脖子摇摇摆摆地追我,结果正像被野兽困住过的人会梦见狮子一样,我在夜里也梦见这些鹅。
  有一条长廊,在我看来真是幽幽深长!它从皮果提的厨房一直通到前门。一间黑洞洞的储藏室就对着它开了个门,那可是一个在夜里经过时非跑着过去的地方,因为如果没有人拿着盏光线微弱的灯站在那里,我就弄不清从那些桶桶罐罐和旧茶叶盒后面会有什么钻出来。从那门里飘出一股又湿又霉的气味,有肥皂味、泡菜味、胡椒味、蜡烛味、咖啡味,全混在一起。再就是两间客厅,一间是我们——我母亲,我,还有皮果提;因为皮果提干完一天活后,我们也没什么客人时,她就是我们真正的伙伴——晚上坐的客厅,另一间是我们星期天坐的那间最好的客厅,后者很气派,但并不怎么舒服,我总觉得那间屋挺凄惨的,因为皮果提曾告诉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反正显然是很久很久以前——关于我父亲的丧事,还说到穿黑外套的那些人。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在那屋里,我母亲向我和皮果提读有关那拉撒路人如何从死人里复活①我听了怕得要命,以至她们后来不得不把我从床上抱起来,把卧室窗外那片安静的坟地指给我看。在肃穆的月光下,死者都安息在那里呢。
  
  ①见《圣经·新约》中马可福音的第十一章。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的什么东西能有墓地那些青草一半绿。没有什么比得上那里的树一半荫凉,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那里的墓碑一半安静。清早,我跪在母亲卧室里那个小套间的小床上向外看去,可以看到羊儿在那里吃草,还看见日晷上闪着红光。于是我就想:会不会是日晷因为又能报时了而快乐了呢?
  我们在教堂的座位在这里。多高的凳背呀!附近有扇窗,从那窗可以看得见我们的房子。早上做礼拜时,皮果提要多次朝我们的房子看,她总要尽可能地明确知道我们那房子没遭抢劫,也没发生火灾。虽说皮果提自己的眼睛向四处看,可我的眼向四处看她就不高兴。我站在座位上时,她就朝我皱眉头,示意要我看着那牧师。可我不能老看着他呀——他就是不穿着那白色的捞什子我也认得出他来,我还怕他会为我老看着他而奇怪呢,说不定他会停下讲道来问我——那我干什么好呢?打呵欠是很要不得的,可我总得干点什么啊。我看看母亲,她却装着没看见我。我朝过道里一个小男孩看去,他对我做个鬼脸。我朝穿过前廊从打开的门照进的阳光看去,竟看见了一头迷路的羊——我说的不是罪人,而是有羊肉的羊——这羊有那么一点想进教堂来的意思。我觉得如果我再朝它多看一下,我就会被诱惑得高声说些什么了,那一来,我又会成什么了!我又抬头朝墙上的灵牌看去,拼命试着怀念我们这个教区已故的包杰斯先生,并想象当他久受病痛之苦而医生又回天无力时,他太太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他们那时请了齐力普先生没有,他是否也束手无策;如果是这样,他是否希望人们每星期能提到这事一次而记住这事。我从戴着礼拜天才用的衫领的齐力普先生又看到了讲坛,并想到这讲坛真是个不错的游戏场,可以把它变成一座多好的城堡,当另一个孩子爬着梯子去攻打它时,可以把缀着穗子的丝绒靠垫朝他头上砸。渐渐地,我的眼睛合上了,好像听到牧师正起劲地唱一首催眠曲,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直到我咕咚一下从座位上摔下地,皮果提才把半死不活的我带回了家。
  现在,我看见了我们住房的外部,卧室的格子窗打开了,清新的空气被迎进来;在前面的花园尽头那些老榆树上,那些旧鸦巢荡来荡去。现在我在后花园里,在放了空鸽笼和空狗窝的院子后有一个专门养殖蝴蝶的地方,那儿有一道高高的围篱,一扇用大钩锁锁起的门。园里的树上挂着累累果实,从来没有任何园里的果实会有这么多,这么熟。母亲在园里采摘果实往篮里放,而我站在一旁慌慌张张地把偷来的草莓咽下,还拼命做出没事的样子。一阵大风刮起,夏天一转眼就过去了。冬日的黄昏时分,我们做游戏,在客厅里跳舞。母亲喘不过气时就在扶手椅上坐下休息,我看到她用手指绕着她的发卷并挺了挺腰。她喜欢看上去健康,并为长得这么娇好而得意,对这点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
  这是我最早印象中的一部分。我从所见而得出的最早见解中还有一点,那就是母亲和我都有点怕皮果提,在大多数事情上都服从她——如果那可以算做见解的话。
  一天晚上,皮果提和我一起坐在客厅的火炉边。我在向皮果提读一个有关鳄鱼的故事。我一定读得太生动了,或许是那好人儿太感兴趣了,因为我记得我读完后,鳄鱼给她的印象恍惚是一种蔬菜。我读累了,也睏极了,可是既然我已得到难得的优待——可以等到去邻家消磨夜晚时光的母亲回来——那我就决不去睡觉,哪怕死在我的岗位上(当然是的)也不去睡。我已经睏到这种程度,在我看来皮果提膨胀了,变得很大很大。我用两根食指把眼皮撑着,使劲看着坐在那儿忙着活计的她,看她留着专门擦缝衣线的一小块蜡烛头——那玩艺看上去真是太旧了,尽是道道沟沟的绉纹——看衣尺住的那间草屋顶小房子,看她那个盖子上画着圣保罗教堂(还有一个粉红色的圆顶呢)的针线匣,看她手指上的铜顶针,看我觉得十分可爱的她本人。我睏死了,我知道如果我什么都看不见,哪怕是一小会,我都全完了。
  “皮果提,”我突然道,“你结过婚吗?”
  “天啊,卫卫少爷,”皮果提答道,“你怎么想到结婚这事了?”
  她是那么惊慌地回答我,于是我一下就清醒了。她把针拉到线再也不能拉的地方,停下手里的活看着我。
  “你到底结过婚没有呢,皮果提?”我说,“你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对不对?”
  的确,我觉得她和母亲是不同类型的人,但她在我看来是另一种美的典型。在最好的那间客厅里有一张红绒面脚凳,母亲在上面画了个花球。在我眼里,凳子的底色和皮果提的肤色是一样了。凳子光滑,皮果提粗糙,但这没什么关系。
  “我好看,卫卫?”皮果提说,“唉呀,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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