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十分认真的。我知道他对很多东西不在乎,我能够自己处理的事情他根本都不操心。但是既然他说出来,就一定会替我做的。
我说:〃你会怎样去谈?〃
他说:〃给我你老板的电话,我约他见面。拿出你的offer letter,摊桌上,问,meet it,or beat it?〃
我微笑着听他说。
他继续说:〃如果他真的认识到你的价值,他会付出这个成本挽留你;如果他不能支付这个成本,说明你在公司的价值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以后受委屈的,仍旧是你。〃
安迪说到这里我就笑了。我想象着一个特酷特神气的美国小伙子傲慢地进入老板办公室的情景,他会说:〃我是小云的职业顾问,今天我是来代表她谈谈工作的事情的……〃
我想新老板不是气得吐血,就是跳楼。
我在公司里一直是很温柔很快乐的女孩子,至少不是强悍泼辣的那种类型,我对客户对同事都很sweet。安迪那样做不是我的风格,而且我担心会弄巧成拙,造成永久的误解。
但是我从不怀疑安迪的谈判技巧。他诚恳地说服别人的时候,几乎没人能够拒绝他。他的口才很好,能用最恰如其分的语言打动人心。他有非常职业的一面,犀利而且明理,但是他傲慢。
他曾经和我说过几次他签下大合同的过程。有一次他的一个大客户约他去办公室,试图杀价。客户刚提起一个话头,说:〃呃,这个项目我们在成本上还有顾虑……〃
安迪马上站起来说:〃哦,那你在成本上没有顾虑的时候再和我谈,告辞。〃然后扬长而去。
两天后,客户乖乖地连价格的事情都没再提就签约了。
我当时乐得不行,真是一人一种行事风格,还就有人吃安迪那一套,他还就很成功,在他的行业里能够呼风唤雨。但是,无论如何,他的风格我学不来。
不过安迪的话我还是听进去了,他说的也有道理。我没有让他代替我去谈,而是自己去找老板谈了。当时正处在新旧老板交接过程中,时机不是很好,可是我也不想再拖下去,因为我还握着人家的offer letter,需要给对方一个答复。
那时,我的英国旧老板还没离开,我和他约好谈一谈。他有点紧张,觉得我找他谈话不见得是好事。他说:〃我们俩出去走一走好吗?不要在办公室谈了。〃
我说:〃好的。〃
我们刚走到电梯口,他就有电话进来。他嚷道:〃Damn,我忘了还有一个会议,现在必须过去了。对不起。〃他回头看看我,〃我开完会马上要上飞机出差,我们回来再谈好吗?〃
我无奈地点点头,心里想,老板,我们是否真的无缘了?这次错过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有点紧张地说:〃小云,给我一点点线索,你想找我谈什么?〃
第13节:Chapter 2 职业顾问(6)
我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么多的话哪里就是一句短短的线索可以说完的呢?他看我的神情,好像害怕听到我说什么似的,马上又摇头说:〃对不起,我也不该这样仓促地和你谈话。你给我些时间,等我回来,好吗?〃
我点点头。他是个极其敏感的人,意味深长又充满忧郁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十分的无奈,心里想,老板,我其实真的不想让你难过。
就这样又拖了一些天,直到英国老板出差回来。那些天我很不开心,项目上也不顺利,本来做得还蛮不错的,但是客户吹毛求疵,把我们逼得无所适从。而且那个项目运用了集团最新开发的一些模型和方法,我每天得给不同国家的同事打电话发邮件,沟通方法理论问题。这其中很多内容对于他们也是新的尝试,他们需要不断地验证,再来给我讲解,然后我自己消化,再讲解给客户。
我的业务线很复杂。业务拓展和客户服务部分是向在泰国的区域总监汇报,但是技术支持需要与新加坡的理论专家沟通,而模型软件的具体使用却需要和在印度的研发小组沟通。集团对于模型的控制很严格,明明很简单的一个运算,却一定要把所有资料和信息传到印度,由印度的相关人员做好给我。
因为这个客户刁钻古怪,给她任何一个东西都需要我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地解释。她一点点都不放过,对每一个过程都不断地质疑求证,在求证过程中得到信心。而一些求证过程需要由美国芝加哥的全球研发总部提供支持,这是研发的最核心部分,我们在亚太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得到,于是我又和美国那边沟通。我每天计算着不同国家的时差,白天和亚洲同事沟通,夜里和美国沟通,日夜不分,头痛无比。
有时我的新加坡理论专家在电话上刚给我做完最新的理论培训,我就马上拿起电话,给客户解释一遍,回答客户的各种问题。我需要很准确很迅速地应对,否则她就会抱怨。
如果不是我亲手开发出来的客户,我早就把她给踹了。但是因为她的项目额巨大,我一次签下三年的合同,连亚太老板都来信祝贺。如果第一个项目做砸,后面的合同就都黄了,我担不起那个风险,所以我用了最大的耐心对她,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我都硬着头皮应对。
那段时间,我和安迪约一次需要两周才见得上。尽管我们的办公室只有咫尺之遥,他的家也就在我的办公楼的后面,我站在窗口就看得见,但约会的结果却常常不是我临时爽约,就是他走不开。我们这么近,又这么远。
有一次,他发狠了,说要到我办公室来,把我带到一个角落里,亲亲我就走。他说:〃只是亲一下,好吗? 〃
我心里一动,笑着说:〃那你来吧。〃
他说:〃那我真来了啊?〃
我就怕了,说:〃我有会议啊……说笑的啊。〃他就气哼哼地不再理我。
过了几天,他给我电话说他要去泰国,他很累,要休息几天。我说:〃我恰好也要去泰国出差,你等我几天吧。〃
他说:〃你去哪里?〃
我说:〃曼谷。〃
他说:〃曼谷不是度假的地方。你开完会能和我一起去普吉吗?〃
我说:〃我不能。我开完会就必须赶回北京。我还有一个变态客户和一堆变态项目等着我。〃那段时间,我数了一下,我自己亲自负责的,加上我的团队负责、我只需要监督的项目,一共是十六个。每一个都能要人命。我实在是太累了。
然后他就抓了凯文一起去了泰国,没有等我。
我到了曼谷的时候,趁会议间隙在游泳池边昏睡几天,真的是人事不知。
我们是那么近,可是又真的是那么远。
那几天,我心里一再发狠,这个工作当真是不能要了。
Chapter 3 我的last day
第14节:Chapter 3 我的last day(1)
等到英国老板从外面出差回来后,我的信心和耐心已被消磨了一大半。原本心里汹涌澎湃的很多感情也被消磨掉了,打动人心催人泪下的话我怎么都说不出来了,我只是对着老板直接说:〃有两家竞争对手都在挖我过去,给我的职位薪水都比现在高。我开始想,我需要公司承认我的价值。我对公司很有感情,但是需要公司给我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当时确实也有另一家竞争对手要我过去,只不过我压根没兴趣,即便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去那家公司,因为他们的管理和行事与我不是一个风格的,但是这都是可以拿出来谈条件的砝码,我甚至都不必隐瞒是哪家竞争对手。不过我没有说我倾向于去哪家,虚虚实实,我要老板自己去掂其中的分量。即使他去私下核实,我也没有半句假话。
老板对我说:〃给我点儿时间,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他真诚地告诉我说,其实这一年确实有点委屈我,他从一开始就低估了我。由于我工作时间还不长,朝气蓬勃,年轻活泼,所以他不知道这么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可以挑重担,以我的工作年头来论,在我目前的职位是最正常的,但是我的业绩和潜力又确实超越了这个职位的要求。在这个公司的一年中,我确实证明了自己的专业才能,我值得信任,而且同事客户都很爱我。
他用了〃爱〃这个词。其实并不过分,我也爱他们,爱我的公司、同事,还有我那些一直支持我的客户。我知恩图报,我得到过的每一份支持和爱护我都没有忘记过。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尊重和默契是会相互感染的,我敢说我对客户的影响力超过了很多人,客户对我是信任和尊敬的。后来,我离开公司了,我的大客户纷纷追随我到了新公司。在和旧老板照面的一个个的客户竞标会上,我一直是客户座上宾,谈笑风生间一个个合同被我攻下。
我知道老板已经辞职,正处在交接过程中,正被人事、管理、客户、项目等事搅得焦头烂额。而且他还在亲自负责一个大客户的跨国项目,涉及十几个国家,他每天也在算着不同国家的时差不停地开电话会议。老板说,这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项目,有点最后演出的味道,所以他也就不分昼夜地豁出去了。
现在想来,很多事都是机缘巧合。如果不是公司管理层动荡,老板辞职,如果不是我那时遇到变态的客户,如果不是我那时对一份感情患得患失,如果不是偏偏我的老爸又碰巧在那时病倒的话,我或许会选择用忍的方法度过那段时间。
一天晚上我接到老爸来自德国的电话,当他用虚弱含混的声音说他很伤心,因为很久都没有看到我时,我对着电脑哇哇地号啕大哭,哭得眼泪横飞,日月无光。我的德国老爸名字叫海因茨,我从来都直呼其名。他是来中国的援华专家,曾经在我所在的城市工作,认识了我的家人,就经常到我家里去玩。他十分喜欢我,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认我做了义女,这些年待我也是恩重如山。我在青春期十分叛逆,老爸老妈差点把我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