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第二天果然被我们找着一个。
我和陈子涛基本已经把西安市内能玩的地方翻了个遍,又总觉得还有遗漏的地方,所以并没有立即转站去甘肃,仍旧住在小旅馆里,白天还是四处乱窜,找吃的,找喝的,找玩的。那天和一个卖葡萄的老头砍价时,他说他的葡萄是娈镇的,是龙游潜水那里的,好得不得了。我们一听那个地名就觉得有点劲道,于是一再追问,终于知道在西安城郊三十公里处有一处避暑的胜地,叫做龙游潜水,是深山里流出的一道涧水,传说有龙在那里盘踞过。并且,那里尚待开发,因此不收门票!我和陈子涛听了无比雀跃,当即问明了路线,回到旅馆简单收拾一下,准备动身。
你们也看出来了,我们出去玩的宗旨就是能不花钱的地方尽量不花钱,能少花钱的地方尽量少花钱。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也就是食住行这三样了,前两样在西安根本花不了什么钱;第三样就比较难说了,由于我和陈子涛根本不辨东南西北,拿个地图仅仅能看到什么地方在什么位置,至于坐哪趟车去,始终是一头雾水,因此到哪儿都是打的,从城南穿到城北,从城西穿到城东。尽管西安的的士十分便宜,可再便宜也吃不消我们这么个坐法,这几日打的已经花了好几百了。这次去龙游潜水,要包个车,一个来回这么远至少得要我们一两百,那就比收门票都贵了。我和陈子涛商量了好久,决定还是坐客车去,跑去向旅馆小老板打听好了车站的位置,立即动身。
我们一人花了四块钱便坐到了娈镇,一打听,龙游潜水离这里还有几公里,而且都是盘旋山路,没有客车上去。我和陈子涛顿时泄了气,可是这么远道而来,怎么可能甘心回去,心一横,决定徒步前进。于是顺着路人指点的方向走去。
此时我们已经在山区范围了,用水泥修砌的山路远远地深入到大山,不见尽头,沿途尽是卖葡萄的小贩席地摆摊。盛夏时节,知道这个地方的人还挺多,不时地有一两辆小轿车呼啸而上,或呼啸而下。山里的空气清凉湿润,让人心情无比舒畅,只是好像尽是上坡路,实在受累。这时候陈子涛忽然指着对面说:“ 行了行了,咱们有办法上山了。”我一看,山路上一个扎着头巾的老汉驾了辆骡车逍遥而至。陈子涛二话不说,走到路中间,跳着对老汉挥动手臂。老汉吁了一声,停下车问道:“ 啥事儿啊?”
最后我和陈子涛以十块钱的价格和老汉谈妥,坐上老汉的骡车,去往我们的目的地。我们第一次坐这种原始的交通工具,兴奋得在后面大呼小叫,引无数路人侧目。山路越走越陡,越走越险,我们好像在两座山的夹缝中穿行,对面的峭壁像是被刀削出来的,只是象征性地染着几点苍翠,那景象前所未见,想到以前在家乡被我称之为“ 山”的东东,对比起来似乎只能称之为小土坡了。我和陈子涛屏住了呼吸,看着险峻的地势,带着点恐惧,更多的是热切的兴奋。老汉为了壮我们的胆,大声地唱起了一首首哥想妹、妹亲哥之类的信天游,苍凉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听得人热血沸腾。在歌声之中,骡车终于在一块巨石前面停了下来,石上刻着四个大字,用红漆描过———龙游潜水。
我们绕过巨石,就看到被群山围绕着的一条涧水,涧水里布满了大小石块,被水冲刷得光滑如镜。水深不过膝,清澈见底,水底的白沙子在阳光下都泛着光泽,水中偶有野鱼游过。涧水蜿蜒到深山里边,两边都不见尽头。涧的两岸被一条窄窄的竹编吊桥连着,踩上去吱吱呀呀一阵乱响,总让人疑心随时会断。说实话这景致实在算不得精美绝伦,但是绝对天然无雕饰,清凉宜人,夏天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去处。
我们热情高涨,立即卷了裤管脱鞋下水,把四只臭球鞋远远地扔在岸上,水中凉气立即从脚底蔓延上来,浑身舒坦。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好些游人在水里乱扑腾。我们玩累了,就爬到水中一块大面积裸露的巨石上歪歪斜斜躺了下来。阳光在这里一点都不灼人,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有点催眠的作用。我和陈子涛很享受眼前的一切,我心底再次涌上了很久以前才有的那种淡淡的满足感,什么都可以暂时放下不用去想。陈子涛也懒洋洋地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我们被一个声音叫醒:“ 小姐,能麻烦你帮我们拍张照吗?”是一对亲亲热热的小情侣。我说没问题,刚想接过相机,陈子涛突然凭空伸出一只手把相机抢过去说:“ 我来。”
接着就出事了。陈子涛一个趔趄,连人带相机从这块石头砸到相邻的一块石头上,然后跌进了水里,我就听到喀嚓一声,陈子涛的腿摔断了。随后是陈子涛痛苦的尖叫声,我又一次吓得手足无措。
后来的情形在我头脑里一团乱,反正是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七手八脚把陈子涛架到某部车里,飞驰到最近的医院,我只记得陈子涛惨白的面孔和痛苦的呻吟,我在车里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她掐得我一手的指甲印儿。
在西安最后的一星期当然是在医院里度过的,陈子涛骨折了。我把银行里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等陈子涛基本稳定的时候,钱还剩下一半。那段时间陈子涛话很少。医生让怎么做她就怎么做,脸上完全木然,好像那条腿不是她的。我暗地里问过医生,医生很肯定地告诉我,她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而我把这个事情告诉陈子涛的时候,她也没有一点高兴的表情。那段时间我觉得她很奇怪,哪里不对劲,又完全摸不着头脑。
一个星期过后,医生说可以回家修养。我便早早去买好卧铺票,和陈子涛一起回了学校。我们的旅行由于这次意外而仓促结束了。
第三部分第3节 “ 你给我滚……”
41
回学校的第二天,陈子涛说不想住在寝室里,我就一个人出去找房子,还是在原来的那块地方,租了间民房,收拾了简单的东西搬了进去。我们再次离群索居了。
陈子涛的郁闷情绪完全没有恢复,有时候躺在床上发呆,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样子挺吓人。她的情绪直接影响了我,我除了照顾她的吃喝拉撒以外,也和她一起倒在床上,迷迷糊糊、似梦非梦。电风扇吱吱呀呀的声音听起来也病歪歪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长起来。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直到开学,陈子涛还是不能下床走动。我又帮她请了一个月病假。有些同学知道她的情况,拎过来几袋水果表示慰问,陈子涛的样子也仍旧是淡淡的,弄得同学们很无趣地走了。我们寝室里的两个宝贝倒是一直没露面。我那时候开始有意识地抵制这种消极的情绪,开始按照课表上课,通常是上了一半,又担心陈子涛无人照料,偷偷地溜回出租屋。一回到出租屋又再次被那种沉闷的气氛所压迫。我对想办法让陈子涛开心说笑已经完全束手无策,有时候她甚至让我觉得异常绝望。所以我很快会找个借口再从出租屋回学校。如此反复,弄得我筋疲力尽。
我不知道陈子涛从摔断腿之后又受过什么打击,她这样前所未有、没有来由的消沉和忧郁让我觉得害怕和不真实。我只知道,让陈子涛上心和伤心的,除了张国义,再没别的了。
那天我再次回到出租屋,却听到里面有男人说话的声音,伴着陈子涛低低的饮泣。不会有别人,是张国义。于是我很无耻地在外偷听起来。
我听到那个男人说:“ 什么事也要等你先把身体养好。”
陈子涛不出声,只是在哭。
张国义叹了口气,说:“ 涛涛,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陈子涛越哭越响。
张国义说:“ 你不说话我就走了。”说完里面一阵响动,好像是他站起身来真的要走,而陈子涛纵身一跃抓住他,然后跌在了地上,痛得一阵惨叫。
我在外面差点急得要破门而入,后来好像是张国义把陈子涛抱上了床,陈子涛大概趁势抱住张国义,再次哭了起来。我从来没听过陈子涛哭成这样。张国义轻轻地安慰陈子涛,陈子涛才渐渐平静下来。然后我听到陈子涛用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带着点怯怯的声音问张国义:“ 我还能爱你吗?”
张国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如果你一定要爱我,那我也没办法阻止你的感情。可是我没办法再爱你了,也不希望我们再这样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你在西安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告诉你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生活,可是我没办法再对你的生活继续关心了。”
屋里一阵沉默,陈子涛的哭声没有了,我想她的心大概沉到最底下了。这种感觉没有人比我体会得更深。我这才证实了她这段时间的不正常果然跟张国义有关,替她一阵心痛。然后张国义说:“ 好好休息,身上有伤,情绪不能激动,我走了。再见!”说完推门而出,和在门口的我撞了个正着。我一眼扫到屋里双眼红肿,神情却已麻木的陈子涛,出于一种本能伸出右手;凌空对张国义的脸上打了过去,声音清脆响亮。我和他们两人一样被自己的行为惊呆了。张国义回过神来,捂住被打肿的脸,看都没看我,转过头平静地对陈子涛说:“ 我不欠你的了。”然后转身离去。陈子涛面部表情一阵痉挛,然后她发疯似的掷过来一个凉枕,大吼一声:“ 你给我滚……”
我跑了。
42
我的头脑再一次一片空白。我一路狂奔,然而无处可去。我的头脑把刚才的一幕幕飞快地重演了一次又一次。张国义和陈子涛最后摊牌,我在门外偷听,我打了张国义一巴掌,陈子涛让我滚。我跑到几乎瘫软,理智才回来。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出租屋去看着陈子涛。她一天一夜没吃没睡,又受了这种刺激,现在谁知道她会怎么样。这个念头一上来,我发现我一秒钟都不能再耽搁了,拖着疲惫的双腿再次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