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过天晴的日子呢?她不知道她会走在哪里。
04
天晴了,纪德娘坐在院子里,阳光下的雪晶莹如玉。天空是那么明净,像一泓无际的水。纪德娘就坐在那里,她笑着。在在这个冬天里,下了厚厚地雪,雪天里,她家迎来了雪莲。在在那个夜里,纪德的小叔走进了雪莲的新房。她笑了,纪德娘笑了。有一块石头悬了很久落地了,她心轻松了,雪莲会给她纪家生下后代的,她的心得到了安慰。雪莲却一直坐在房间里,望雪。雪终究会消失的,雪在消失,正如时间,她却如在梦中似的。她的心飘哦……直飘入另一个世界里,一个人带着她走,那人好象是爹,又不是,他们走土路,两边是无际的水,黄水、红水、绿水,她隐约看到了山,她在山上走,走来走去走不出去,她一摸,竟有人在笑,那是童年的玩伴根根。“根根”她叫,她忽然就泪流满面了,根根就抱住她,亲她,吻她,摸她,她好兴奋,好兴奋、她直想哭,她真的就哭出了声,(啊!根根,我想你……根根……)她的声音回荡回荡,忽然就有了风,看不清是雨还是风,一下把根根卷了去,而她睁开眼,她搂抱的竟是一根木,一根枯木,她的心跌落跌落,直跌入万丈深渊,她的心乱跳,她惊叫了一声,眼前蓦地一片光滑,窗外仍然是雪。阳光下的雪耀眼夺目,她的泪水也竟如冰雪,在这个冬天里,有什么未与雪联系在一起,她已不知道了,连同她的心,都麻木了。一切都如幻觉一样,太阳照着,雪将融化,雪的世界将要逝去。她望着浅蓝色天空,风正吹过天地之间,吹落了满树的雪。纪德站在那里,心在颤瑟。一定是风在吹动,他是站在风里,大地之上一片苍凉,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有,他今日里是醉了,遥遥晃晃地走,遥遥晃晃地走。太阳矮矮的照着,照着孤单的树与身影,照着他惨白地脸孔。他笑着,苦笑着,太阳使他的影子谢谢地拉长,他竟是作了梦一般,他的面孔拉的很长,泪水就从他长长的面孔上如雨一般淌下。雪莲在望着他么?他感觉不到,他是感觉不到的,他的灵魂已从身体里走掉了。雪莲想走出去,但雪莲没有。
雪莲正月怀胎,纪德娘天天到宗庙里上香,祈祷列祖保佑纪家能生贵子。
雪莲明显消瘦,雪莲以泪洗面。
雪莲十月分娩,纪德娘天天守侯在雪莲身边。
纪德娘有多渴望,多渴望……
但是她没想到,她万万没想到。
那个月如弯弓的晚上,雪莲生产的那个晚上,灾难也降临到她家的头上。
雪莲生产了,她产下了一个怪胎,一个鹰状物。
雪莲望着那婴儿的狰狞面孔、直笑、直吐。
纪德娘如遭了无雷轰顶,一下瘫软在地,它呆呆地,好久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风吹来,又吹去。
05
黄昏,天空里漂浮着血艳艳的薄云,太阳不在西天之际悬挂了,落下去,滑过了人的心壁。木伟的心沉重,鸿雁飞逝,村庄在夕阳下显的萧条凄冷。木伟在村边的小路上走着,风吹过去又吹过去,吹来了丝丝入骨的冷。战刀在天空下飞舞,那是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余年,木伟眼看着异族入侵,看见同胞们被驱赶到一起,然后随着“砰、砰”的枪声倒在血泊里。木伟的心里压着一块石头。
木伟想逃离了。小玉呢?儿子木柯平呢?他必须带他们逃离这个地方,他爱他们,他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他耳边回响着战马狂乱的蹄声,眼前闪烁着带血的刺刀。风吹过去,荒草与树都在摇动、他心惊肉跳了,转过街角向家中走去。他是读书人,他懂得什么是精忠报国,他知道岳飞,但悲剧竟发生了。在今天里,他也不会屈服于敌人的屠刀下,可就相当于选择了死。他望着庭院里刚刚九岁的儿子,他的心有破碎的感觉,他的心破碎了,当祖国被玷污,当民族被羞辱,他的心的的确缺是破碎了。他抚摸了儿子的头,走回房间里去,他看到了姜小玉,她正坐在炕上绱鞋。他望着自己的女人,她美丽端庄,但以后的日子里自己还能给她些什么呢?木伟一把搂住了她,她笑着挣扎。但仍是任由了木伟,两人便嘻笑着扑倒在炕上。风吹过去了,木伟叹息。
“怎么了?”姜小玉问。
木伟来回在房间里走。太阳落下去了,天地间一片黑暗,宇宙之间笼罩了茫茫夜色。
就在那夜色里,木伟看到了枪,听到了战马在村子里嘶鸣,甚至他看到了满街巷肆虐的火,他的心是在火中了,有风吹过去了,他抱紧了小玉。明天,明天是什么样子呢?那时他看不到了太阳,他只处身在黑暗中,他叹息着,他走出院子,他思索着,在门前的小路上来回地走,他准备着死了么?绝望了么?他有些不明白了,不知道自己走在了哪里?他陷身在迷茫里,不过他绝对准备着死了,面对着乌黑的枪口,他的心跳的厉害。那是一个乌黑的夜晚,看不见天空的星星,只有云,阴郁的云,他的心情也是阴阴的。有风吹过去,是北风么?他的心情也是阴郁的。他预感到什么了。战马嘶鸣着,战刀在半空中闪亮,血淌落,他的心抖瑟。他就在那小路上来回的走着,然后走回院子里去,走回家里去,不,他是走在路上,走在了战火纷纷的路上。那一天,火如密结的蝴蝶一般舞动者,木伟的心是在火里升腾了,火烧着火自身,火嘶啸着。烟是青青的泪水么?木伟眼睛里要淌出血,房屋坍塌了,老人与婴儿大声地哭嚎,木伟被绑在了干枯的树干上,身上浇了汽油,火在燃烧,木伟就要被处死了,他在笑,哈哈大笑,他一点也不害怕,他看见妻子小玉被赤裸裸的推倒面前来,她满脸挂着泪水,眼睛紧闭着,留着小胡须的军官摸他的脸,她的乳房,她的下身,妻子在挣扎嘶叫,那狗就一下把她推到墙角,狂笑着奸淫了她,然后又把她拖回来,几个疯狗一样的士兵便轰地一下扑向她,妻子死了,忍受不住蹂躏血溅满地的死了。儿子呢?在大火燃起的一瞬间他竟没见到,他只看见火焰,只能见到火焰了。烈焰吞噬了一切,他自己随着火焰上升上升,一下子空寂了,再没一点声息,他看到了自己,轻轻的飘荡,在一条宽阔的路上,两边是艳艳的花与菁菁的草,唱着一首凄艳的歌,他的身子就像一条影子,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他的向往和追求,有他的心灵安息的地方。但他还是悲痛无奈的离去,他的妻子,儿子,现在他们在什么地方呢?他的心宛若空中悬挂的巨石,但他的眸子已经紧闭了,他的心已停止跳动。木伟就那样地在空中飘荡,他可以想念姜小玉,他的眼睛仍会潮湿,可他还能做些什么呢?需要他做的已经做过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地。那时,他的儿子正拼命逃离那场大火,木柯平亲眼目睹了爹被活活烧死,娘被轮奸至死的惨状,他心头的恨正如那夜满村的大火一样疯狂燃烧,他一路奔跑着他不知自己走了多远的路,天亮之前累倒在一片树林子里,他睡去了,他看到满街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他们目光呆滞,精神恍惚。他们找不到自己的家,他们身上还散发着烟与火的味道,大火正沿着道路疯狂舞动,木柯平发觉自己怎么也逃不出……一只野狼正追赶着什么,他逃,他飞奔,他蓦然跌下了悬崖,然后他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听见梦一般的感觉里有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同血水飞溅了一地。那一瞬间,他抛弃了,忘记了,完完全全沦为一根枯木,从今不再想起,那火,那扭曲的变了形的面孔,他以为自己已死去。
他的灵魂在那片林子的上空飘荡,寻不到落足的地方,他到哪里去,幼小的他到哪里去呢?他是那样的孤独求助。一棵枯瘦的草在清晨的冷风里抖瑟、木柯平的声音是那么的脆弱,宛若凄哀小虫的触须,唯恐碰到了伤害。那时太阳如喝醉了酒的汉子,把光辉歪歪斜斜地洒在林间,但太阳还是升起来了,照着林间干枯的草,他躺在那林子里,他感到一切都陷了下去,他陷身于囹圄,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去。那个世界黑洞洞的,冰冷、死寂。他的灵魂在那个世界里游走,到处乱撞,但总是找不到路,他心里没有一丝阳光照耀。他是昏昏沉沉躺在那里永远不醒了么?累悬挂在他的脸颊,竟如秋草上的寒露,在晨阳下一片凄凉,他的心就在那秋草上摇来摇去,他要回到原地方去,回到现实中来,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整洁的床上,房间里燃着红烛,窗外是漆黑的夜,夜空里有大火燃烧过的影子,如同大风呼啸而过,他幼小的心灵仍摆脱,那夜气中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孔,夜,暗夜里滴血的刺刀……太阳从东方落到西方,一天了,又迎来了乌黑的夜,木柯平躺在温暖的房间里,他目光呆滞,在他的意识里大火已烧毁了整个世界,只剩他一颗心还在承受。依稀他听到了窗外的枪声,像一连串冰冷的血珠子挂在他的面前,那是枪声么?他辨认不清,但他被恐惧感包裹。天地已破碎,他躺在无垠的夜气里,血液都似已凝固。烛光摇曳,世界仍然以它固有的面孔出现,他躺在那里,面对着一个中年女人,那一瞬他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而她笑了,女人笑了,宛若死沉沉的空气里绽开了一朵向日葵,那笑容是那样的灿烂,直透进他受伤的心底。在乌黑如漆的夜里,他看到了太阳,照在水里,照在庭院里,照在大火肆虐过的废墟上,他的眼泪流下来,若一条奔涌的河。他的灵魂走回来了,受着阳光的拥抱与爱抚。女人正用温暖爱怜的眼神抚摸他,他终于从昏昏沉沉的世界里走出来,他甚至触觉到了鸟语花香。
那些日子他经历了地狱似的灾难。
那个夜晚他躺在那张温暖的床上。
06
天空里没有月亮,一切都静静的,竟似冻结了一般,而星斗的光辉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