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从此摆脱了深重的忧惶困恼;
她的悔恨的叹息,送幽魂飞向云霄;
永恒不朽的生命,见人世尘缘已了,
便从她绽裂的伤口,悄悄飞出、潜逃。
为这一惨变所震骇,像化石一样死寂,
柯拉廷和那些贵人,全都愕然僵立;
鲁克丽丝的父亲,看到她鲜血涌溢,
才把他自身投向她那自戕的躯体;
这时候,勃鲁托斯,从那殷红的泉源里
拔出了行凶的尖刀——这刀锋刚一拔离,
她的血,好像要报仇,奔出来向它追击。
只见殷红的热血,汩汩地往外直涌,
涌出她的胸前,一边流,一边分成
两股徐缓的血川,环匝了她的周身——
这身躯像一座荒岛,被洪水团团围困,
岛上已洗劫一空,不见居民的踪影。
她的一部分血液,照旧是鲜红纯净,
还有一部分变黑了——那污秽来自塔昆。
凄凄惨惨的黑血,凝固了,不再流荡,
有一圈汪汪的浆液,环绕在它的四旁,(55)
恰似汪汪的泪水,悲泣那染污的地方;
自那时以来,污血,总是要渗出水浆,
仿佛是含泪怜恤鲁克丽丝的祸殃;
未遭沾染的净血,却鲜红浓酽如常,
宛如因见到污秽,不禁羞红了脸庞。
“女儿,亲爱的女儿!”鲁克瑞修斯叫嚷,
“你此刻夺去的生命,原是我的宝藏;
既然父亲的形象存活在孩子身上,
鲁克丽丝不活了,我还活什么名堂?
我把生命传给你,决不是为这般下场!
倘若孩子们反而比老辈更早凋丧,
我们倒像是儿女,他们倒像是爹娘。
“可怜的碎裂的镜子!在你姣好的影象中,(56)
我常常俨然看到:我又回复了青春;
如今这光洁的明镜,已经晦暗朦胧,
照出个形销骨立的、衰颓朽败的鬼影;
你从你的面颊上,摧毁了我的姿容!
这妍丽迷人的宝镜,已被你摔成齑粉,
我年轻时候的丰采,再难向镜里重寻。
“若是理应后死的,反而先行凋殒,
时间呵,你也完结吧,立即终止运行!
难道腐恶的死亡,该征服少壮的生命,
却让摇摇欲坠的、孱弱的生命留存?
衰老的蜜蜂死去,蜂房让壮蜂管领;
那么,鲁克丽丝呵,苏生吧,快快苏生,
活下去,给我戴孝,莫叫我给你送终!”
直到这时,柯拉廷,恍如从梦中惊醒,
请鲁克瑞修斯让开,好让他尽情悲恸;
于是他倒在冰冷的鲁克丽丝的血泊中,
让滚滚泪泉冲洗他惊恐失色的面容,
有一阵,他昏迷不省,要与她同归于尽;
终于,男儿的羞恶心,促使他恢复镇静,
吩咐他留在人间,为她的惨死雪恨。
柯拉廷心魂深处的深不可测的悲愤
拴住了他的舌头,迫使它暗默无声;
舌头嗔怪这悲愤遏制了它的功能,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不让它吐字发音;
如今它开始说起来,来缓解心灵的苦闷;
但纷纭杂沓的细语,密集在他的唇中,
以致他喃喃叨咕的,没有谁能够听清。
但有时分明听到:他透过咬紧的牙齿,
将“塔昆”二字迸出,仿佛要咬碎这名字。
这阵狂暴的悲风,暂时未吹降雨丝,
遏抑着哀痛的潮水,惹得潮水更恣肆。
终于,大雨倾泻,叹息的悲风息止;
于是,丈人和女婿,恸哭着,苦苦争执
谁应该哭得最凶,为女儿还是为妻子。
一个说“她是我女儿”,一个说“她是我的妻”,
而两个都无法享有他们自许的权益。
“她是我的!”父亲说;“是我的!”丈夫抗议,
“请你不要来侵夺我这悲恸的专利;
哪位哀悼者也别说,他是为她而悲泣;
她只属于我一个:没有旁人,没有你,
只有一个人——柯拉廷,该为她痛哭流涕。”
鲁克端修斯哭道:“她太早而又太迟地(57)
抛洒无余的生命,是我的,是我所赋予。”
“哎哟!”柯拉廷喊着,“她是我的,我的妻,
她所戕杀的生命,是我的,是我所占据。”
“我的女儿!”“我的妻!”喧哗着,向空中飘去,
将鲁克丽丝的精魂收容守护的天宇
应答着他们的呼号:“我的女儿!”“我的妻!”
从死者身上拔出利刃的勃鲁托斯,
看到他们两个这一番惨痛的争执,
便一变愚蒙的故态,显出威严和明智,
在鲁克丽丝的伤口里,埋藏了他的伪饰。(58)
他在罗马人中间,一直被看作愚痴,
好似在帝王身边取笑逗乐的呆子,
只会插科打诨,说些无聊的蠢事。
是深谋远虑的权术,将他巧扮成那样,
将他过人的才智,小心翼翼地掩藏;
如今他一下甩掉了那一套皮相的乔装,
遏止了柯拉廷眼中滔滔奔涌的泪浆。
“振作起来,”他说,“受害的罗马武将!
我这公认的蠢材,不妨现出本相,
让你这精明老练的,来听听我的主张。
“难道苦难,柯拉廷,竟能将苦难解救?
创伤能治愈创伤,哀愁能减却哀愁?
残害你贤妻的恶人,犯下这卑污的罪咎,
你给你自己一刀,就算伸雪了冤仇?
这种童稚的气性,出自软弱的心头;
你薄命的夫人错了,错得好没来由:
她不该刺杀自己,该刺杀来犯的敌寇。
“勇武的罗马战将呵,不要把你的心灵
浸溺在悲悲切切的、可怜的泪水之中;
和我一道跪下来,承当起你的责任,
让我们虔心祈祷,呼告罗马的天神;
既然罗马的尊严被这帮恶人污损,
那就请天神俯允:让我们兴动刀兵,
从罗马干净的街衢上,把恶人驱除干净。
“现在,凭着我们崇奉的卡庇托大寺,(59)
凭着给丰腴的大地孳育了五谷的红日,
凭着罗马国土上留存的公理和法制,
凭着鲁克丽丝方才的申诉和嘱示,
凭着她不昧的精魂,这横遭玷辱的血渍,
凭着这血染的尖刀,我们在此宣誓:
要为这忠贞的妻子,洗雪这强加的羞耻。”
勃鲁托斯说完了,便举手置于胸次,
亲吻那致命的尖刀,将他的誓词终止;
他敦促在场的人们同他步调一致,
他们全都允诺了,惊诧地向他注视;
于是众人都跪下,矢志共举大事,
勃鲁托斯把方才设下的痛切誓词
重新诵述了一番,众人也跟着起誓。
他们以誓言保证:共图大事成功;
决定把鲁克丽丝的遗体抬去游行,
游遍罗马全城,展示这流血的尸身,
这样向市民披露塔昆万恶的行径。
雷厉风行的义举,果然是一呼百应:
激愤的罗马人民,众口一词地赞同
将塔昆和他的家族,永远驱逐出境。
注释
根据古罗马传说,路修斯·塔昆纽斯(或塔昆)是罗马王政时代的最后一个国王。他在谋杀岳父、篡据王位后,暴虐无道,民怨沸腾。公元前509年,因其子奸污鲁克丽丝,激起公愤,他和他的家族被放逐,王朝被推翻,罗马共和国遂告成立。
“苏佩布斯”即“自大狂”之意。
阿狄亚城在罗马以南二十四英里。
柯拉廷努斯(或柯拉廷)是国王路修斯·塔昆纽斯的外甥。
柯拉廷城堡在罗马以东十英里。
裘涅斯·勃鲁托斯,传说中的罗马贵族。他的父亲和长兄都被路修斯·塔昆纽斯杀害,他伪装痴呆,得免于难。塔昆王朝被推翻后,他和柯拉廷努斯共同担任罗马第一任执政官。
浦布琉斯·瓦勒柔斯,罗马很有名望的绅士。柯拉廷努斯退隐后,他曾担任执政官。
维纳斯的车辇由两只鸽子牵挽,已见《维纳斯与阿都尼》第1190行。
“百合”代表白色,“玫瑰”代表红颜。
“俘虏”,指“奸邪的眼睛”。
这里是把王子的脸比作“图书”,把他的眼神比作页边的“诠释”。《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一幕第三场也用过同样的比喻。
此行据基特里奇(Kittredge)注释译出。
在古代欧洲,常授予贵族或绅士家族以世袭的“家族纹章”(也可译为“家徽”或“族徽”),上面画着图案或写着格言。骑士的纹章常绘于军服上。如果这一家族的重要成员有了不名誉的行为(例如,对妇女犯有暴行),就要在他们的家族纹掌上增添一种特殊的记号,以示儆戒。下文“可憎的纹印”、“耻辱的标记”即指此。负责设计、记录和解释各种纹章的官员,称为“纹章官”。
“画幅”是一种挂在墙上的装饰品,常绘有人物肖像并写有道德格言。
在室内铺洒灯心草(作用略如后来的地毯),是伊丽莎白时代英国人的习惯,古罗马人并不如此。
“上苍的眼睛”,指太阳。
“黑牢”指上节诗中所说的闭目不见物的状态。
金盏草的黄色花朵到日落时就闭合。
“死的图象”,指睡眠。
“内殿”,指心房。
“撞槌”,一端装有铁头的巨大圆木,是古代战争中用来撞破城墙的工具,也叫“破城槌”。
“毒龙”(cockatrice),传说中的一种妖蛇,人被它看上一眼就会死去。
据希腊神话,普路同(即哈得斯)是冥国之王。俄尔甫斯是诗人和音乐家,能以琴声驯服猛兽,感动木石。他新婚的妻子被毒蛇咬死,他追至冥国,以琴声感功了冥王普路同及其僚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