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令理性与良知,能将这意愿葬送,
你光彩照人的秀色,又使它重获新生。
“我看出我这种行径会带来什么烦忧;
我知道鲜艳的玫瑰有怎样的尖刺扎手;
我明白芳甜的蜂蜜由蜇人的毒针防守——
深思熟虑的心胸,早已把这些想透。
但‘意愿’是个聋子,听不进益友的良谋;
他生就一只独眼,专门向美色凝眸,
迷恋于他的所见,置国法天职于脑后。
“我内心也曾揣想:这种丧德的行径
会惹出什么祸害,什么羞辱和不幸;
但没有任何力量,能控制奔突的激情,
能遏止炎炎情焰的心急火燎的行动。
我明知随之而来的,是痛悔,是涕泪淋淋,
是诟责、轻侮、鄙弃,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但我仍奋力以赴,去承接我的恶名。”
塔昆说完了这些,将宝剑高高摇晃,
有如凶猛的猎鹰,在长空盘绕回翔,
它那双翅的黑影,叫鸟雀魂飞胆丧,
钩曲的利喙威吓着:动一动就会死亡;
就在这咄咄逼人的,雪亮的剑锋下方,
偃卧着鲁克丽丝,战战兢兢,听他讲,
好像慑伏的鸟雀,听着猎鹰的铃铛。
“鲁克丽丝呵,”他说,“今宵我定要占有你,
你若是坚拒不从,我就要凭恃暴力,
要在你床上摧残你,送你一命归西,
然后再杀掉你家的某一个下贱的奴隶,
毁灭你生命的同时,也毁灭你的声誉:
我特意将他安放在你那僵硬的双臂里,
赌咒说看见你拥抱他,我这才将他击毙。
“你的健在的丈夫,将在你丧生以后,
为睽睽万目所轻藐,受嚣嚣众口的辱诟;
你的亲人和姻眷,因无脸见人而低头,
你的儿孙被抹上‘无姓野种’的污垢;
而你——他们这一切耻辱的罪魁祸首,
你的淫邪的丑事,会给人编成顺口溜,
在今后悠悠岁月里,让顽童传唱不休。
“你若能降心相从,我与你暗中交友:
无人知晓的过失,等于未实施的念头;
若是寥寥的折损,能换来累累的丰收,
就仍会得到认可,说这是可取的权谋。
含毒的单味药草,与其他药草相糅,
合成纯正的药剂,给病人服用的时候,
原有的致命毒素,实际就化为乌有。
“那么,为了你丈夫,为了你子孙后裔,
答应我的恳求吧,切莫让他们承继
千方百计也不能替他们洗雪的羞耻,
千年万载也不会被人们淡忘的污迹——
比奴隶烙印还刺眼,比天生瘢痕还晦气:
因为在呱呱堕地时,就赫然在目的胎记
只能归咎于造化,不能归咎于自己。”
这时,他抖擞精神,把这番言词结束,
瞪着毒龙一般的致人死命的眼珠;(22)
这时,鲁克丽丝,纯良、虔敬而诚笃,
宛如苍鹰利爪下一只纯白的母鹿,
在无天无法的荒原,正向那鸷鸟哀诉;
那暴戾鸷鸟不知温情公理为何物,
除了腥秽的贪欲,对什么都不信服。
当一团挟雨的乌云,恫吓着大地山川,
一片溟濛的迷雾,遮没了耸峙的峰峦,
仿佛从地下生出来,有清风蓦然出现,
把满天黑雾阴云驱赶得东离西散,
也就及时遏止了即将倾泻的雨点;
就这样,她的言语,推延了他的凌犯,
俄尔甫斯一奏琴,愠怒的普路同就闭眼。(23)
像夜出猎食的恶猫,将猎物狎侮戏弄,
在它攥紧的脚爪里,那弱鼠喘息不定;
这淑女惨痛的神情,更使他急于一逞,
邪欲似无底深潭,贪求没个止境;
尽管塔昆的耳朵听见了她的恳请,
他的心房却不肯为她的哀告开门;
雨水能软化顽石,泪水却硬化了淫心。
她那求怜的两眼,悲悲切切地紧盯
塔昆脸上那一副颦眉蹙额的神情;
她的恭谨的谈吐,与声声叹息糅混,
使她温雅的辞令更显得委婉动人。
她的话时断时续,不该停顿也停顿,
有时才说了半句,就悄然不再出声,
可怜她两次开口,一次也没有说成。
她凭着崇高而万能的乔武向他吁请,
凭着友谊的誓言,贵族和骑士的名分,
凭她不应流的眼泪,凭丈夫对她的爱情,
凭神圣的伦常准则,公认的忠良品性,
还凭着皇天后土,和天上地下的神灵,
吁请他快快离开,返回原处去安寝,
屈从于高洁的荣誉,莫屈从秽亵的淫心。
“对我给你的款待,”她说,“你千万不能
偿付你意欲偿付的那种污黑的酬金;
供你饮用的清泉,不要把泥沙抛进;
无法修复的器物,不要轻易去毁损;
趁你还不曾发射,停止你齿恶的瞄准
谁要是弯弓搭箭,谋害驯鹿的性命,
他就决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我丈夫是你的朋友,为了他,请将我宽免;
你是个尊贵的人物,为了你,请离开我身边;
我是个无力的弱者,请不要将我坑陷;
你看去不像个骗子,请不要将我哄骗;
我的叹息像旋风,要把你吹得老远。
只要男子也会为女子的哀告而垂怜,
那就垂怜吧,为我的眼泪、呜咽和悲叹。
“眼泪、呜咽和悲叹,有如翻滚的海浪,
猛扑你威慑航船的礁石一般的心肠;
通过这持续的冲击,想叫它变得温良:
顽石一朝溶解了,也会涣化为水浆。
只要你这副心肠不比顽石更顽强,
就溶于我的泪水吧,显示出恻隐慈祥;
温婉的怜恤来叩门,坚厚的铁门也开放。
“看你像塔昆的模样,我将你款待、安置;
莫非你是个假扮的,特来贻他以羞耻?
对天上的日月星辰,我控告你的举止:
你毁了他的荣名,败坏了帝王的姓氏。
尽管像,你并不是他;而倘若当真竟是,
尽管是,你却不但他——一位神灵和王子;
帝王与神灵相仿,能够将一切辖制。
“你的盛年还未到,罪孽就已经萌芽,
等你年龄增长了,耻辱也成熟长大!
如今你还是储君,就胆敢肆意欺压,
一旦你登了王位,干坏事更加不怕!
请务必牢记在心:臣民的不公不法
从没有一宗一件,可妄图一笔抹杀;
那么君王的恶行,更休想埋藏于地下。
“这暴行使你的臣民,只因怕你才爱你;
臣民因爱他才怕他的,才是有福的皇帝。
你只好格外宽容作奸犯科的臣吏,
因为他们能证实:你犯有同样的罪戾。
只为了顾虑这一条,你也该回心转意;
尊贵的君王好比明镜、学校和书籍,
臣民的眼睛要来照看、研读与学习。
“你可愿当一所学校,让‘淫欲’来当学生,
让他在你的课堂里,研习这可耻的课程?
你可愿当一面明镜,让‘淫欲’前来照影,
照见施暴的理由,照见犯罪的权柄,
让他用你的名义,来批准丑事秽行?
你袒护遗臭的污辱,抵制流芳的赞颂,
要把清白的美誉变成淫贱的恶名。
“你有权下令么?凭着那授权于你的权威,(24)
命令你狂悖的意图,从纯洁的心灵引退!
不要拔出你的剑,来卫护淫邪之罪;
这剑授予你正为了诛灭罪恶的族类。
以你的妄行为先例,龌龊的罪人会推诿,
说他是学来犯罪的,方法是由你教会,
那样,你怎能履行王子的职责而无愧?
“若是另外一个人,做出你此刻的暴行,
你大概不难看出:那形象多么可憎。
对于自身的过失,人们却看不分明;
自身若为非作歹,就只想掩盖、撇清;
若是别人干的呢,那就是该死的罪名。
那些犯下了罪孽,却不肯认帐的人们
终归逃不脱责辱,被恶名紧紧缠身!
“向你,我举起双手;向你,我恳切进言;
(那诱人为恶的欲魔,我绝不向他请愿;)
我求你重新迎回那遭受贬逐的尊严,
我求你断然斥退那巧言煽惑的恶念;
你让尊严复了位,就能将邪欲拘管,
拭净障目的阴翳,揉醒痴迷的两眼,
好看清你的境遇,对我的境遇垂怜。”
“别说下去了,”他说,“我这奔涌的怒潮
未因阻滞而消退,相反,却涨得更高。
爝火顷刻便熄灭,烈焰不息地燃烧,
随着风力的吹煽,火势越来越狂暴。
一道道细小的溪流,载运着淡水迅跑,
每天送一份贡礼给万顷咸涩的海涛,
只增加大海的容量,变不了它的味道。”
“你是大海,”她说,“你是尊贵的君王;
看呵:玷辱,侮蔑,妄行,黑心的欲望,
一齐注入了你那无边无际的汪洋,
要把你血液之海污染得又臭又脏。
你若让这些秽德偷换了你的天良,
你的大海就会在混浊的泥潭里埋葬,
而不是泥潭消散在你的大海中央。
“那就是贱奴当主子,你当他们的贱奴;
他们卑下却尊荣,你虽尊贵却卑污;
你是他们的活路,他们是你的死路;
他们为你而招怨,你为他们而受辱;
蕞尔小物又岂能遮挡住庞然大物;
挺拔的青杉不会俯首于卑微的灌木,
而是低矮的灌木在青杉脚下凋枯。
“把你的贱奴斥退——把你的邪念驱遣……”
“住口吧,”他说,“我发誓,决不再听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