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李朝东甩开他的手,“房后这个小胡同能不能通出去?”
“能。”马英说。
李朝东倒拉着他来到后墙根下,噌的一声,便骑上墙头,然后伸给马英一只胳膊,说:“来!”那时马英个子小,身轻,一下子便被他掂过墙去。李朝东说:“小鬼,你前边走,碰上巡警就咳嗽一声。”马英应了一声“行”,就也学着李朝东的神情,坦然镇定地向前走去。
他们一前一后绕着胡同走,很顺利的来到北城墙根。这段城墙很高,地方也荒僻,没人守卫,他们悄悄上了城墙。李朝东从腰里取下绳子,马英正在想法如何把李朝东吊下去呢,只见李朝东将一头拴在城垛口上,顺着绳子一溜,便溜到城下,回头还笑着说了声:“再见。”马英都看呆了,不由感叹道:“这人真了不起!”
从那一天起,马英就对李朝东十分敬仰,把他作为自己学习的榜样,他发现在他身上除了有高度的政治觉悟和无穷的智慧以外,还有着熟练的战斗技巧,这样在他身上就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力量,再软弱的人跟他在一起,胆子也就大了。李朝东对同志们的工作要求,是严格的,对缺点的批评是直率的,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场合,对什么人,都是一样。可是一批评完,就恢复了他那平易近人的作风,和同志们说笑起来。他把鬼子身上的刺刀、水壶解下来向马英说:“太不走运了,没有枪。”
“就这也不错。”马英笑着说,“闹了半天,鬼子的脑袋也是肉长的啊!”
“可不,还没有我们的结实哩,哈哈……”两个人说说笑笑,消失在这黑夜的路上……
第八章 三粒子弹
早晨,光芒四射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它将又一次照耀这坐美丽的城市,这古老的房屋,整齐的亍道,高大的城墙,无数的琉璃瓦,玻璃窗,也将要闪出耀眼的光辉。然而就在这晴朗的早晨,一队队的鬼子兵在大亍上跑步,用他们那沾满鲜血的牛皮靴,踏着我们祖国的干净的土地,就连这城市里的空气,因此也显得浑浊不清了。
在西亍耶稣堂宽大的操场上,鬼子的城防司令、小脑袋瓜中村,做了一会体操,练完了他那武士道精神的元气,便哼哼哟哟走向大厅。那红牡丹早端着一杯牛奶迎了出来,这妖精自进城以后,便寸步不离地随着中村,打扮得比以前更加妖艳了,穿一件粉红花缎旗袍,丝光袜子,高跟皮鞋,头发烫的象一只卷毛狮子狗似的,对着中村一口一个:“爸爸。”叫人听了,真要恶心的把肝脏都吐出来。
稍仃,杨百顺走进来,给中村深深鞠了一个躬,张口说道:“干父,您早。”
中村一边用白绸手巾擦着他那近视眼镜,一边说:“你的衡水受训,回来大大的便衣队长干活!”
“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有汽车坐。”红牡丹在中村的身后邦着腔说道。
“谢谢干父……”杨百顺一连说了好几声。他退出大厅,刚好碰上刘中正和苏金荣。现在前一个是伪警备队联队长,后一个是县维持会会长,两个人见了杨百顺,一齐问道:“杨先生好。”这杨大王八现在成了半日本鬼子、全城的要人,所以就连刘中正和苏金荣也敬他三分,只可惜的是红牡丹现在没他的分了。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趾高气扬地走了。
“报告!”苏、刘二人站在大厅之外异口同声地喊道。“进来。”红牡丹操着一口夹生的北京话答道。她现在既是中村的私人秘书,又是他的干女儿,还兼着姨太太,身任数项要职,真可以说是“红”牡丹了。
苏、刘二人走进大厅,一齐说了声:“太君、小姐好。”便分立两厢,一个全付武装高挺着胸脯,身体站的笔直,似乎也想显示出一点武士道精神;另一个长袍马褂,弯着腰,笑容可掬,大约是想表现出一点高尚不凡的气派,这两个人物分站在耶稣堂的大厅门里,活象是一对新式的门神。
“请坐,请坐。”中村对他们十分客气,接着伸出一只胳膊指向刘中正:“你的!”又伸出一只胳膊给苏金荣:“你的!”刘中正和苏金荣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楞的目瞪口呆。
“太君说,他的两只胳膊有千斤之力。”红牡丹充能似地说。
“不——对的。”中村瞪了红牡丹一眼,红牡丹故做生气地一扭屁股走了。中村接着挥动他那两只胳膊解释说:“你们的,大大的。”原来他的意思是说,他二人好比他的左右两只胳膊。
“懂了!”二人一齐站起来说道。刘中正喀嚓来了个立正,苏金荣连连不住地点头。不知道二人究竟是真的听懂了,还是吓的胡哩马哩应承了。那中村接着手午足蹈,大喊大叫地讲了一套“大东亚共荣圈”和什么共存、共荣……震得这耶稣堂的大厅嗡嗡直响。苏金荣和刘中正一股劲地称“是!”如果数一数,准不下一百个。
中村讲了一阵子,那武士道精神的元气大约走光了,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大肚子一鼓一鼓地呼歇着。这时苏金荣近前献计道:“太君,皇军进城,共产党还没消灭,久后必为大患,不如趁早把它除掉!”
“土八路,小小的。”中村听罢,哈哈大笑。
“八路虽小,人心所向。再不然皇军乘此出城扫荡,也好显示威风,征服人心。”苏金荣生怕日后共产党起来,进一步献计道。
刘中正也上前一步说道:“皇军出城扫荡,乘机搜罗一些壮丁,以扩充我军力量,土八路也将不难消灭!”刘中正想以此扩充自己的实力。
中村噘了噘仁丹胡子,一想,正合其“以华治华”的政策,忙说:“好的,好的,马上出发!”苏、刘二人见大事已成,便告辞退出,各各准备去了。
下午,鬼子、伪军分兵几路出了城,顿时,烟雾弥漫,喊声四起,又一次灾难降临了。刘中正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地出了南门。这城南本是县里最穷的地方,人希地薄,没什么油水。你道他为什么要出南门?这里有道理。原来他手下有个密探,名叫尹麻子,这小子是个破落户,以前跟着他爹在天津当少爷,后来他爹抽大烟把家产踢腾光了,他三个月前才回到他的老家——十里铺。这小子从小浪荡惯了,庄稼活不能干,天天犯着官迷,想有朝一日能出头。就在这时刘中正在城里打起民军的旗号,他大约是和苏建才同一天投入民军的,刘中正见他有些歪点子,很赏识他,就把他收下来当了密探。昨天他回十里铺的时候,听有人说李大娘家住过八路,刘中正这次正要出来扫荡,他就向刘献计道:“听说城南十里铺一带有八路活动,不如出城南,如果捉到八路,岂不是一大功?”刘中正回想起他的新主子日本鬼子真比蒋介石待他还厚道呢!确该孝敬一番,立即派尹麻子前去打探,便随后带着一个中队出了南门。
傍黑,尹麻子大摇大摆地进了十里铺,县委放哨的通讯员小王没有注意他,尹麻子是本村人,路熟,钻进一个胡同,便绕到了李大娘的房后。
县委会整整开了一天,马英列席了这次会议。会上李朝东传达了地委的指示:当前的任务主要是保存和积蓄抗日力量,配合主力部队开展游击战争。大家又结合本县的情况讨论了毛主席的《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和《论持久战》。这一来,马英那个闷得象葫芦一样的脑袋,忽然象是变成一个到处透空的绣球,觉得明朗而又清醒。
吃了晚饭,天已是傍黑时分,大家料想敌人再不会来,就围在炕上擦枪,零件卸得七零八散。大家有说有笑,十分快活,不由高兴地唱起歌子。
房东李大娘走进来说:“快别唱了,这是啥时候啊!”县委吴秘书笑着说:“啥时候,天快黑了,该咱们乐和的时候。”
马英看见李大娘,忽然想起母亲,心里一难过,不唱了。吴秘书推推他说:“没关系,咱唱咱的。”他说着又愉快地唱起来:
前进!中国的青年!
挺战!中国的青年!……
尹麻子在房后一听,便知道里边有八路,飞也似地跑回去报告。刘中正带着队伍正走到半路上,立即命两个小队往南直插十里铺埋伏在村北口,他亲自带着一个小队沿着路沟绕向村南,两下夹攻。
站在村北口放哨的小王,忽然看见敌人慢慢从路沟里摸进来,就往村里跑,刚一进亍,就见民军从村南口满亍而来。小王知道跑回去已来不及,就叭!叭地打了两枪。那刘中正枪法准,照准小王一枪,小王便应声倒下了。李朝东正在对面屋里和分区来的一个参谋谈话,听到两处枪响,知道敌人进亍了,立即跑出来对大家说:“从后院跳墙,出村往东跑!”大家也来不及装枪,一个人用手巾提了一兜,跑到后院,搭起软梯子,一个跟一个翻了过去,绕着胡同出了村东,弯着腰在路沟里向东跑。这路沟有一公尺多高,弯下腰地面上的人看不见,大家松了口气,一面跑一面装枪,跑到一个十字路口,最前面的那个同志忽然拐了回来说:“南边也来了敌人!”
“冲过去!”李朝东喊道。大家一拥而过。敌人发觉了,叭!叭地打起枪,接着就拐弯追过来。因为是突然的遭迂,离得很近,幸亏这路沟弯弯曲曲不容易打住。可是敌人见他们不打枪,便放大胆子,急追猛赶,咀里还不住的喊:“捉活的!”这时大家的枪都已装好,可是一摸,忘了带子弹,有个同志沉不住气说道:“没子弹!”
“八路没……”跑在前面的一个伪军一听就大喊起来,可是话没说完,李朝东照准他叭的一枪,把他撂倒了,喊道:“谁说老子没子弹!”
伪军被这突然一击,吓住了,放慢脚步。忽然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不要怕,穷八路吓唬人的!”马英听出这是刘中正的声音,心想:好小子,你专跟我们作对!可是枪里又没子弹,恨得直咬牙。汉奸们又不要命地追上来,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