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讲过是亲三分向,是火热成灰;下点功失,不把他拉过来才怪.” 冯少怀摇摇脑袋,说:“你不了解他,我是从小看着他长起来的。这个人的脾气,硬梆得像砸不烂的铁,那心气像摸不着底的深井,不好对付。歪嘴子的一堵砖墙就跟张金发重归旧好,我呀恐怕一堵金墙也休想把他拉到怀里来。”
紫茄子见男人对高大泉这样束手无策、智短技穷,陪着叹息了一阵儿;忽然间想起前几天男人跟她讲的那个“新发现”,就认真地问,“你不是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道理天经地义不会变吗?怎么不是这个样子呀?”
冯少怀觉着女人这句话好像一把刀子,捅在他的心尖上了,脸色变得焦黄,不得不认输说;“唉,这本几千年念下来的经,放在· 高大泉这样人的身上就是不灵。真没有想到哇· -· … ”
紫茄子听到这种绝望的回答,觉着浑身发冷,又小心地问:“照你这样说,你也把张金发看错了?”
冯少怀深深地叹口气,没有回答,心里边又转开了张金发.他想:_高大泉回来以后,跟张金发吵了架,整了歪嘴子,还在全村子日夜宣传另外的一种调门儿,嚷嚷的全是新口号,张金发听了,看了,忍了,也让了,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呢?这个人脑瓜灵活,万一真是上边有什么新的精神,他比高大泉容易变;他要一变,芳草地可就糟心了.
韶
紫茄子还想问间牲口贩子的事儿,一看男人的脸色十分难看,把话咽回去了。
冯少怀心情沉重地往外走,一扭头,礁见东墙头上露着半个脑袋,闪一下子又没影了。他知道那是谁,也就没有在意,一直出了大车门。
隔壁的破门板“吱扭”一声打开了,秦富从里边钻了出来,左右瞧瞧,很惊慌地招呼冯少怀:“喂,喂,我说,你干活去呀?” “嗯。”
“你又听到什么新闻了?快给咱说说。”
“没啥。”
“不用瞒我,我闻着你家那院子的味儿就不对。”
“你的鼻子这么灵啊?”
”你别急着走。我说,那个发家的比赛,又要雨过地皮湿了吧?” “看样子赛不起来了· “· … ”
“赛不起来倒也罢了,就怕后边跟着别的什么家伙。”“那倒不会,你放心。”
“我家那个三小子,昨晚上给我叨咕了半夜,这我才明白。他们白天黑夜地折腾,不是光为过太平日子,要马上就搞社会主义啦! 你比我眼睛尖,怎么还没有看出这一步呢?”
“文庆还不是从高大泉那儿冤来的。”
秦富今夭也像对冯少怀失去了信任,又紧盯着问:“高大泉是党员,是从北京回来的,他的话可靠吧?”
冯少怀强打精神回答说:“他高大泉能通多高的天?上北京也是出汗、做苦工,又不是到大礼堂去坐软椅子。我看还是他们自己从心里边起哄,没有上边的根儿。”
“他要干什么呢?”
“他穷疯了! ”
“你今个气色也不好… … ”
“我不是怕变,我看着烦、听着气! ”
“村长怎么也没前几天精神了?”
“他呀?… … 大概是光顾忙盖新房。他都一心奔富日子,你还不踏实呀?” ”
秦富眨巴着两只小眼,一字一句地品着冯少怀几句简短的话,像钉在门口一样,不声不响。
冯少怀继续朝前走着,脑袋里像一团乱麻那样混乱不堪。他觉着,不论自己怎么猜怎么想,又怎么贬低高大泉他们这几夭工作的意义,可是翻身户们又一次兴起的欢乐振奋和红红火火的行动,对他们这号儿人都是一种无形的威胁。
小学校散学了。穿戴整齐的男女孩子们,吵吵嚷嚷、唱唱跳跳地排着队出了校门,随后四散开各奔自己的家去了。于宝宗跟另一个姓姜的老师站在学校门口一棵暴出骨朵的杏树下边,谈着话,望着他们的学生。
于宝宗向冯少怀招手:“学校里坐会儿吧。”
冯少怀远远地朝他点着头:“不啦。这么早下课了?” 子宝宗说:“大泉同志一会儿要到学校来,跟我们老师商量点事儿。”
冯少怀一边走一边想:“别看高大泉官不大,管的事情可不少,学校也抓挠着,”
他的小儿子百岁从后边追过来。他属于穿戴最整齐的那类小学生。紫茄子完全按照城里的学生样子打扮他,套棉袄的小褂子缝了三个兜;书包上还带着一个小小的搪瓷茶缸子。他一手按着不住地拍胯骨的书包,一手举着石板,跑过来,靠在爸爸的身上。冯少怀一边走着,一边摸着儿子的头顶,信口问:。 “今个上的啥课呀?”
百岁挺高兴地说;“一堂算术,一堂时事,时事是姜老师上的。你看。”他说着,把石板举到他爸爸的鼻子底下。
冯少怀朝那右板上有一眼,只见上边写肴“社会王义”四个字。他的心头猛然升起一股怒火,瞪着眼珠子说:“你这孩子,写这个干啥?” ”
百岁说:“姜老师让我们回家给爸爸妈妈宣传… … ”冯少怀夺过石板,叭的一声摔到了墙根,从墙根的砖头上撞回来几块碎石片。
百岁吓一跳,立刻哭了。
冯少怀赶紧搂住儿子:“别哭,别哭,一会儿爸爸给你买块新石板。”
百岁跺着脚说:“不,我还要上边的字儿!”
冯少怀说:“傻孩子,咱不要它。它会把我们这样的人吃掉:”
二十八朱铁汉清醒了
朱铁汉又被一股新的精神力量鼓动起来了,一阵旋风似地跑在街上,来到村长张金发的家里。
过去,他认为庄稼人分到了土地,怎么耕种增产这类的事情,根本用不着别人去操心,都会拿出全身的力气干的。如今,他懂得了应当把庄稼人的眼光引到建设国家、打美国侵略者这个任务上来,这是必须加强领导的。· 他想:共产党要不领导这个,那还叫什么共产党呢?他的性格,决定他的思想轨道要转硬弯;一旦转过来,就转得干脆、彻底。他希望把工作搞得再轰轰烈烈一些,再痛快一些,所以,他急着要促成芳草地党小组会的召开,他认为,张金发之所以干了那一串糊徐事儿,是跟他朱铁汉一样,没有进北京,没有开眼界,没有看到国家工业的恢复发展,没有想到抗美援朝的重要,尤其没有把庄稼人过日子的事儿,跟这一切联到一块儿。他认为,只要张金发到了小组会上,心平气和地听听高大泉的体会、打算,也会像他朱铁汉一样,立刻鼓起劲来。高大泉说他把间题看简单了,他说高大泉把间题看复杂了。当初芳草地的不少人还分不清共产党和国民党谁胜谁败的时候,不是张金发挺身而出,拒绝往敌人炮楼运木材,又积极参加护村的吗?接着,在土改运动中,一些庄稼人对斗争地主还有点胆怯的时候,不又是张金发冒着风险把歪嘴子抓回芳草地吗?张金发当初那么勇敢,那么有劲儿,现在更应当勇敢,更应当有劲儿,因为他已经是共产党员啦。
村长家里拆旧房、盖新房,正在起早挂晚地兴工备料。满院子堆积着砖石瓦块,锯末木屑,散发着炕坯老土和树脂的混和气味。
熬红了眼睛的张金发,蹲在那间还没有拆掉的小柴禾棚子里,一边烧开水,一边阴沉着脸蛋子,听朱铁汉的满怀激情的动员。他忙得好几天没有出门,但对村子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全都知道。他对高大泉一伙人的行动,头头脑脑,比冯少怀这些人清楚,又比冯少怀这些人生气。有不少一心过日子的人,惊慌失措地跑来找他,向他诉说,跟他摸底。他强忍着怨恨,拿出“一村之长”特有的自信和权威,把他们一个一个地安抚走了,自己却难以消除心里的空虚和怨恨。不论怎么样,他对朱铁汉没有系疙瘩。他摸透了朱铁汉的脾气。他认为,朱铁汉是小处调皮,大地方听话.是他张金发手底下可以拨拉得动的人物。高大泉发展到明显地跟他张金发对立的地步,他尤其要拢住朱铁汉的心。等朱铁汉把话说完,他便大发雷霆,大泄怨气,可是一句也不牵扯朱铁汉。他弯着腰,把木片扔到那冒着浓烟、飞着火星的燎壶里,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芳草地办啥事情总得有个头哇!我就是一根木头撅子,上级把我埃在这儿了,他也不应当一抬腿就把我给迈过去。这到底我是一村之长呢,还是他呢!”
朱铁汉来找张金发,是让他召开党小组会的。高大泉找过张金发几趟,他都推托忙,拒绝参加。后来.朱铁汉自告奋勇,来找张金发,想把他拉到会场上,按照组织原则,在会上掏掏心里话,论论是与非。谈通了,疙瘩解开了,就像土改的时候那样,大家一心一意地干工作;实在谈不通,解不开的话,做到仁至义尽,各奔前程,先干着,以后再看。本来朱铁汉不想跟张金发多说什么,拉上他就走,非走不可,一切到会上摊牌。可是,他听了张余发满篇的话都是指责高大泉的不是,十分恼火,认为必须当面
指出来,这才是高大泉说的“党性”。于是他抖落着手里那卷报纸,很认真地说:” ,实话对你说,你刚才讲的这一大篇,对的不多,越说越没边儿。咱们得实事求是。谁把你迈过去啦?人家大泉从北京回来,家里的门坎子没迈,就先跑去找你.你能说人家把你迈过去了吗?”
张金发一摆手,说:“你不提这个我还不生气。他那天是找我了,找我于什么?下马连珠炮,干我一顿 ”
“他提意见改标语,怎么是干你呢?”
“标语是随便改得吗?咱俩.块儿到区里开的会,一块儿听的报告,你对照对照,那标语哪一条错了?”
“大泉提的那几条新的,哪一条错啦,你说呀!”
“那看怎么说。大喊大叫搞社会主义,符合上级的指示精神吗?”
“我们共产党就是要搞社会主义呀。不搞社会主义,怕搞社会主义,不如干脆出党! ”
“共产党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