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义仁点着胖脑袋:“是,好时机。”冯少怀盯问着:“会长远吗?”
沈义仁仍旧肯定地说:“会口我估计,咱们这些年过半百劣人,赶不上什么洪水灾难了口”
站在地厂的紫茄子听得很有兴趣,就插了一句:“我们庄的共产党叮不愿意让这平安日子长远,总想闹灾难。”
冯少怀斜了女人一眼,填着她乱插言,又对客人说:“有个党员,到城里当了几天小工,回来就跟另一个比较讲点情理的党员吵吵闹闹.他硬说眼下就搞解放前咱们常听说的那种吃大锅饭的共产社会。可惜,天不作美,刚一迈腿,“叭喳”一下子,就摔个大马趴。不要说搞什么主义,就连地都耕不出来,撒不上种;他们这阵儿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语的时候。嘿嘿… … ”
沈义仁连连摆手,奸笑地摇摆着胖脑袋:“唉,那是穷人经、苦人咒,没有的事口区里领导专门给我们商界的人开过会,让我们扩大经营、大力投资、提高积极性。你想想,中国人最多,国最穷,各方面最落后,如今共产党把这个烂摊子接过来了,五万万人,都张着嘴要吃饱肚子,那些破工厂,烂铁路还得收拾;加上往朝鲜出志愿军打仗。粮食棉花靠谁出产?靠你刚才说的那些连地都种不上的人吗?不行。得靠你们这样的发挥积极性。依我
看,这扇大门,他们还得往大开哪。你就等着吧,往后一定是咱们的黄金时代,少怀你可干万别错过机会。”
冯少怀听着这番议论,如同大梦初醒,瞪着眼睛,“啊’,了一声。
紫茄子也咧开紫嘴唇乐了;忽然,她又转身往外走。秦文吉估计紫茄子想起他,就赶紧离开窗口,退到院子中问,再迈一步跨到牲口棚跟前,抓一把草扔在槽里,假装看那大骡子,紫茄子走出来,站在门口朝秦文吉招手,等秦文吉走到她跟前之后,“就说:“他们刚喝上酒,你到西屋等一会儿吧。”秦文吉心里嘀嘀咕咕地跟她进了西间屋。
这屋子原来是盛东西用的,现在钱彩凤暂住。紫茄子小儿子跟他姨做伴儿 。刚才他念着念着书,趴在炕上睡着了。紫茄子扯过枕头给儿子垫在脑袋下边,从墙上摘下一件小棉大衣,给儿子盖上;出了屋.一会儿文拿过一支纸烟进来,递给秦文吉,这才往炕沿上一坐,要说什么,又朝外屋的小童养媳妇喊一声犷“.把锅添上点水温着,一会儿你爸爸洗脚;没事儿干,趁外头月亮地,往猪圈里垫点土。唉,这么大个子了.啥事还得我支使。”
外边没回答,只有舀水、盖锅、走路的响声。
秦文吉顺口答音地间:“你家喜生多会儿满师呀?” 紫茄子没兴致地回答:“谁知道他!”· · 一“喜生比我家文庆大一岁吧?”
“是吧。”
“真不是你亲主自养的儿子,连岁数都说不准。”
“要是我亲生自养,他能一蒯子跑出去三年不惦着回来看看我?”
“那怪你。他托人捎信要回来事你不让啊! ”
“我家里要那么一个二流子、懒汉干啥用?我这儿又不是养老 万
院。”
“喜生小时候可挺有出息。变坏了也怪你。”
“胡说八道,他是那道种广
“怎么胡说?你开头想笼络人心,拿钱堆他。他吃馋了,花愤了,你自己生了儿子又不待见他,他不偷你怎么着。要不是人民政府收留他,这个人就毁了。,” *
紫茄子被揭到痛处,无言遮掩,就假装生气地说:“不用你生着法儿作践我。为你托我那事儿,我没少跟你大叔说好话、讲人情。本来他不愿意管,昨个,听说刘祥家出了事儿,他心里一高兴,才答应了。”
秦文吉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答应了?有对事的户吗?”
紫茄子一撇紫嘴唇:“哎呀,不挑好了我能让他办吗?坑害谁,也不能坑害你呀。从今后借钱的人会越来越多,咱们得挑着对眼的才能借给他。”
秦文吉说:“我从我爸爸那儿连抠带骗攒这几个钱不容易,可得找保险的。”
紫茄子说:“你放心吧,我能给你空桥走吗?别学你那缺德的爸爸,净打小算盘。如今是新政府,自由借贷,有借有还,你到哪找这个美事儿去呀。”
秦文吉说:“我可不多。”
紫茄子说。“本滚利,利滚本,积少成多嘛。这会儿是种地加春荒的时候,缺吃短烧的人一个劲儿增加,正巧是咱们抓钱生利的好时机。”
秦文吉从兜里掏出纸包,数点着:“看样子我大叔跟生客还得呆一阵子,我把钱交给你就行了。”
紫茄子说了声“我立刻让他办”,又往前凑凑,小声说;“我给你保密,死也不能让你爸爸知道这事儿。可有一件,你也得为
我想想,给我担着点儿。”
秦文吉往后缩缩,担心地问:“啥事?”
紫茄子说:“我也有几个体己钱,放在你这个一块儿,凑两个整数。你大叔要间,就说都是你的,不提就算了.
秦文吉觉着很奇怪了:“你这个灶王爷的横批,一家之主,怎么也揣着个心眼儿呀?”
紫茄子拍拍睡着的小儿子,说:“唔,你都留一手,就不兴我也留一手?城里那个祸害,如若不死在外边的话,早晚总得回来,我不能白给他拉套,让他在外边美够了,回来吃盛在碗里的肥猪肉。”
秦文吉朝紫茄子做了一个同病相怜的微笑,点了点头。他把嘀咕一天的事儿办完了,告辞回家,走到院子里,偷偷地朝东间屋那明亮的窗子看了一眼;这时候,他才有心思体味一下刚才从冯少怀和沈义仁嘴里听到的那些话;走进了自己家的门口,他还在想,应当用今夭听到的好消息,说服他爸爸,放开手干一场,发财的好时机到了,决不能放过去!
三十七人穷志不短
彩霞河像一条大蛆蜕,弯弯曲曲地躺在无边际的大平原上。两岸的土地肥沃,碧绿的麦苗把垅沟遮盖得严严实实。古井上架着水车,捂着眼的小毛驴转着圈,赶着那永远没有尽头的路。水车“叮咚叮咚”地响着,好像给挑担送饭的女孩子敲着鼓点。农家小院里的菜花开了.一片金黄。春风吹着,把梨树上的花瓣抖落了一地。
梨花渡口,是河东河西往来通行的一处咽喉要道。村子离着河边老远。那里有小茶棚,卖纸烟的,还有一条大摆渡船;人来人往,一天里总是热闹一阵儿,安静一阵儿。一些光着脚’“子的小男孩,跑到这儿看新鲜事儿。
大个子刘祥拄着一根青青的柳木棍子,一瘸一拐地走上了渡口。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腰背也显得比前儿天弯曲了;在爬这个铺着软软流沙的小土坡的时候,步履更加艰难。
昨天,他在香云寺大舅子那儿碰了钉子。大舅子的日子过好了,也愿意帮助他,可是春节前给儿子娶媳妇。买彩礼,办酒席,虽然处处节省.小门小户的办个事情,还是花出了亏空。所以,他没有跟大舅子张嘴借钱,也没有详细述说自己家的状况。在香云寺那一夜,他翻来复去想“r 很多。他知道,如今真心实意惦着他的人不少,可是这些人心有余力不足。他领情了,知恩了,更要自己多想办法,少牵累他们.他也清楚,那些有财力帮助他的人,s
都是隔着心的,再有一分之路二也不能沾那些人。最后,他想到他的妹夫修铁匠。大外甥长大成人了,去年冬天,他们从政府那里拿到一笔贷款,又把那块摘下十年的三代祖传的牌子,重新挂在屋门口。妹夫的手艺在这一带乡村小镇是很出名的,提起“万字镐”和“万字锄”,庄稼人全都爱买爱使。妹夫家被迫停业之后,庄稼人都怀念他们。十年前他打的家什,如今还在好多老人手里使唤着。镐都使秃了,锄板磨得变成镰刀那么窄,他们不习惯使新的.也不肯让别的铁匠给回回炉.,加上点钢.他家这回重新开业,像解放后的许多新鲜事情一样,村村镇镇轰动了一阵子,买卖很兴旺,刘祥想,虽说妹夫的本钱不大,底子不厚,周济他这个哥哥一下总是能办到的。刘样平时面子嫩,最体谅人,从不肯向别人张嘴,从不让别久为难;这一次,如果不是土改翻身后,不是上一趟北京开了眼界,他宁可把地撂了荒,也不这样厚着脸皮找亲戚朋友求借。现在他得支撑着过去。他不能给翻身户丢脸,也不能让那个一火心带着大家闹生产的高大泉犯难。
他走上堤顶,喘口气,正要奔摆渡,忽见冯少怀骑着大骡子一溜烟似地跑过来。
冯少怀奔到刘祥跟前,勒住缓绳,翻身从骡子背上跳下来,好像亲人知己似地冲着刘祥说:“昨个晚上我到家里找你两趟,说你出去没回来,我估计你离开了村子。”
刘祥淡淡地回答说:“串个门儿。”
冯少怀说:“家里有病人,你又带着伤,不在炕上歇着,乱走动干啥呢?”
刘祥说:“散散心。”
冯少怀从怀里掏出半包昨晚上沈义仁抽剩下的纸烟、抽出两根,举到刘祥眼前:“抽一根。”
刘祥说;“一闹病我就把烟忌啦,你自己抽吧。”
冯少怀自己点着了.抽几口,观察着刘祥的脸色,说:“听说
你家里遭了事儿,忙着撒籽儿,也没顾上看看你。怎么徉,缺啥,短啥,跟我说。”
刘祥说:“什么也不缺不短· · ,… ”
冯少怀做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你还对我客气呀?常言说,远亲不如近邻,街坊不如对门。咱们是一眼井里吃水,一个碾盘上轧面的老庄亲,不要见外。过庄稼日子,有也罢,没有也罢,谁也难免遇到个三长两短“得讲究个友爱性嘛。我虽说比大兄弟你过得顺当一些,我也是苦出身。我知道遭到难处啥滋味,知道咬到这种滋味的时候多需要人拉一把。新中国,贫雇农和中农本是一家人,贫雇农大伙儿对我那么好,人心换人心,我能看着贫雇农有难处袖手旁观吗?”
刘祥看冯少怀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