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美丽和忧伤 作者:裴在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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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的美丽和忧伤 作者:裴在美-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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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到如今,我已无力继续支撑,好在我做了反击,虽然战果不佳,而且弄得丑恶不堪,我也无脸再待下去,但是总算报复到了。那些制造谎言、嚼舌的小人现在总算可以对我冲着毛利的反常举动有所结论了。
  我提出辞呈,告诉他们我另找到新工作。其实,我是彻底失业了。
  那时梅雨季将将开始,每天不停下着让所有东西都要发霉的阵雨。辞职当天,我就病倒了。发着高烧,一连几日不退.全身筋骨酸痛难忍,腹泻不止,且噩梦连连。我以为是得了最近从南部流行起来的登革热,我想这下我死定了。
  这样倒好,免得落个自杀的丑名。
  这样不知多久,詹志高打电话来,我迷迷糊糊接了。他跑来看到我如此不济,这才找医生,打针吃药,原来是得了严重的流感。
  借着探病,他便有理由来看我。已有一段时间,我不再同他上旅馆去,我也说过这个关系应该终止的话,可是终究我们都不是那么坚决的人,他试探着打电话来,试探着跑来找我,试探着继续那层关系。而趁着这个时候,他更名正言顺的带些吃食,重新过来“野餐”。
  我把公司的事全盘告诉他。詹说既是这样,辞掉也好。
  然后留下五千块钱给我。他既做得如此自然,我又从不曾在他面前忸怩过,也无所谓什么虚伪客套,而且我们彼此从头到尾,从未有过什么“人格”、“面子”可言。
  由于不必工作,加上养病,我索性把自己关着,连散步的习惯都免了。我烦,且讨厌外边的’嘈杂,那么多人声、商店、横竖不一的招牌、车子与灰尘,大大小小的张贴、刺耳的流行乐.这些市井生气如此嚣张、无理,张牙舞爪地排山倒海而来。直觉上,它们跟公司里的那帮人,那种声气是互通一块儿的。
  于是我在这方寸大的格局里,昏天黑地不知过了多久,没有晨昏,不必换衣,困了便睡,饿了则吃,没有时间,没有秩序。晴天太阳白茫茫的光从窗口射了进来,整间屋子像罩在百年的灰尘当中。阴雨的时候,更像极了墓穴。
  好在楼下新近开了一家快餐店,给送便当。塞了张名片在我门缝里,我每日的膳食就是这么打发的。只出去过一次,到邮局去领钱。詹留下的钱打发完水电煤气吃食等用项,是够不上缴房租的。
  房东来敲门,我只开了一小块门缝,把装钱的信封塞出去,我告诉他我感冒了,会传染人。
  时不时詹还过来找我,都在晚上。完事之后,便匆匆离去,留下我独自躺着,虽生犹死,心里真不知道是怎么一种感觉。
  那台黑白旧电视像是特意配合我的孤绝,自动罢了工。我也懒得找人修,横竖不想知道外面世界的任何消息。詹来,少不得说东说西,什么投资的外币又涨了一幅,哪个党外的家伙当选了什么职位……听到这些纷纷扰扰的消息,不仅懊恼简直有些害怕。他看我如此,亦觉无趣。
  詹说我不会死,他说我缺乏死的勇气。他鼓励我出去再找工作:“意义不是赚钱,而是参与。”
  “参与”却是我最不想要的东西。
  我就靠着自己的积蓄和他的接济,活了个把月。这期间,我不曾见任何人,连电话也不通,除了詹和家里。
  他既成为我与外界联系唯一的桥梁,我不能说他不重要,也不能说他重要,我对他既不期待,也不排拒。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我愈来愈憎恨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是他来找我的目的。
  一夜,詹告诉我说他有趟澳洲之行,要两三个星期,在这之后,恐怕也不大能常来了。他和情妇在外面给太太娘家的人撞到,事情掀开来,我也被牵扯进去,弄得鸡飞狗跳,终日不得安宁。
  我听了不知要不要信他,但随即一想,又觉得好笑,我们之间总要走到这一步,如何、早晚,又有什么分别? “所以,最近搞得焦头烂额,很想收收心。事情不应该有什么太坏的变化,是我自己,想静一静……”
  他说得很恳切,也直接。我们最近以来很少谈话了,那晚他倒说得比以往都多,反而是我,不知何以对答。他说了半天,也不过都是些……什么我们双方对彼此的不能抗拒,这种火焰般的情感在现代人是少之又少了……
  我觉得十分无聊,却又不能抑制地感觉到一种悲哀。
  七十五瓦的灯泡,在他退发的额顶映照出亮亮的汗渍,其实时序已近秋凉了。
  他继又留下后路:说过阵子事情平静下来,或许再跟我联络。
  我告诉他我已不再做梦,也不再有什么话需要讲给他听,我已经被完全掏空了。何况,他对我并无责任,我还有一点积蓄。
  他点点头,便下楼去。
  我攀着阳台的矮墙,看他在微雨的路灯下钻进车享,发动,打闪两柱亮眼的灯光,开出巷去。
  隔壁人家的电视,传出报新闻的声音,虽然清晰,却听不大真切。一个女孩打碎一只碗,接着传来父亲的吆喝……我觉得这一切都恍如隔世,却是说不出来的郁闷和难受。
  我静静哭了起来,不可遏止的,愈哭愈激动。我跑进浴室抓着镜子看涕泪纵横了满脸,看自己痛苦又丑陋咧开的嘴……我心里奇怪地快乐起来,我还会哭,我竟然不曾死尊’我活了下来。不管多么难堪,我终究还是活着的。慈姊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我仍旧还在一种沉沉浮浮的边缘,沉下去是地狱,浮上来是人世。有的时候,我倒是觉得.况到最底,也是蛮好的。
  很抱歉写这样不愉快的东西给你,希望不至于影响你怀孕的心情。
  爱莲
                                 十
  他下车进去买了一包豆浆和几个煎包。每次经过这家豆浆店都会想到那个被谋杀的海军上校,因为得罪了拿大笔购买战舰佣金的高层,而被灭口。生前最后一次出现便在这里。
  他瞥一眼电视上入夜后的广场,人潮逐渐增多。很多人手上拿着蜡烛,烛光在黑夜里起了温暖和谐的作用。气氛近似哀悼,像是祈福晚会似的。
  镜头照到一个女人面孔,在烛火映照下显得至为虔诚。一个恍惚他几乎将她看成爱莲了。
  晚上镇暴警察照样值勤,圈圈围得滴水不漏,拿着盾牌,只要有人逾越警戒线,便举牌吹哨、口头警告。
  “搞什么柔性驱离? ”有人骂,“还不赶快喷水柱! ”
  “干! ”一个人从另外桌子窜起,一拳揍到骂人家伙的脸上。
  两人打开了,周围的人立刻蜂拥上去拉架,也或者分成两派对干起来。总之他懒得再看。这种对峙、叫骂甚至互殴早已成为常态。
  脚踏车的后视镜映照出豆浆店灯光明灿的招牌。听说这家店还因此成了观光景点。案子却至今没破。
  把脚踏车抱进电梯时,就有预感爱莲还没回来。
  果然。
  他如常坐在餐桌边,打开食物吃将起来。
  嗯,不错。很新鲜。
  应该是美伊战争开打不久,爱莲接到念慈从洛杉矶打来的电话,只听她哇啦哇啦讲电话。完了才告诉他说:“念慈已经申请了红十字会的志工,要去伊拉克帮助战后重建。”
  怪不得爱莲在电话里既吃惊又忍不住讥讽:“你干嘛啊? 芙国人拉了屎,你去帮他们擦屁股。”
  念慈说了,不要忘记,她也是美国人。而且说这个决定,跟是不是美国人毫无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对啊。我也这么问。她说什么……谁知道她什么意思,反正就是不如去用得着她的地方,尽点力。
  那维廉和儿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人家只是批准她的申请而已,又不是一定去得成。
  那时爱莲正忙进忙出不知道干什么。他坐在书桌计算机前,上网首页就是伊拉克战争被炸的照片。他叫爱莲来看。
  随后她嘟囔道:要做义工哪里不能做? 非要到有枪战爆炸、恐怖分子挟持人质砍去脑袋的地方不可吗? 他听见自己说:也许她就是要去一个既遥远又陌生,一个全世界每天都在网页头条读到有关它不幸消息的地方。
  爱莲回转过来:说不定去不成。她不是说了吗,要是炸得厉害、或者恐怖分子继续闹事,他们根本就不会派人去。
  嗯……看吧。
  他很快把东西吃完,打了一个饱嗝。这就是那一度遗失的填谜图块。现在把它找到,放上去,拼凑起来的图像就是:念慈已经去了巴格达。包裹是她出发前寄的。虽然不是上战场,看来她也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怎么知道? 把爱莲所有的旧信寄回、意义奇特的生日礼物、扉页上的题字,“喧哗与骚动”释出的讯息……这些全都不是一个在周末烤烤苹果派、看知性文化节目的女人,在正常状况下会做出来的事。
  所以,他确定她是去了巴格达。意思就是,短时间内她不会联络爱莲,还有一个更坏的可能:她就这样消失了。
  松了一口气。这时才想到应该检查一下屋里是否还留有包裹的任何遗迹。
  嗯,垃圾桶已经拿出去倒掉了。花包装纸放在底层。
  东西藏在一个爱莲——不能说绝对绝对——但99.9 %不会找到的地方。
  这时,他听见开门的声响。
  她进屋的时候,他正坐在计算机前。一如往常没有回头,只说句:我已经吃过了。
  他听见她走到里间换衣服,然后踅到厨房,拿杯子( 或碗盘) ,打开冰箱,倒橘汁……
  一切如常。
  他告诫自己:尽可能用结束敌对,平淡却友好的口吻跟她说话。
  没料到爱莲开口就是:你知道吗? 广场上大家讨论最多的就是他肚皮上的枪伤! 不是我一个人怀疑……
  他看着计算机首页上,巴格达境内发生一起盖达游击队炸焦红十字会卡车的照片。
  半晌之后,他听见自己( 用自己都不敢置信无比和平的口吻) 说:不管我们要不要、愿不愿意相信,事实上,流血真的是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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