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美丽和忧伤 作者:裴在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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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的美丽和忧伤 作者:裴在美-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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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国大厦顶端妖魅的蓝光,克莱斯勒鱼鳞晶钻式的椎形冠冕,川普高塔的金顶。这座城市一反方才的灰苍拥塞,变得璀璨辉煌起来。
  天上飘落的雪花,由疏而密,由近而远。
  他似乎能听见百货大楼门前救世军的铃铛,看得见募款人冻得红彤彤的面庞和他们喜气洋洋的笑容。耳际随时飘过的圣诞歌声和节庆问候。行人此起彼落摩肩接踵,以各式不同亲呢的姿态,交换着各种语言的谈话、欢笑和耳语。
  绵密的雪花带着节庆的欢愉,哆哆嗦嗦纷飞而下,于纷乱的繁复中再添一道华丽。
  这真是个忙碌的世界。
  他确实没料到嘉迎居然如此壮烈决绝,她竟然真敢去死! 本来她留下遗书,人跑出去,大概打算到外头跳河或跳楼跳车。
  看样子是没死成,索性跑回家来解决。
  床旁的威士忌瓶子已喝干,另外两个药罐也都空了。那是嘉迎睡不着时候吃的安眠药片,谁知道一共多少颗? 恐怕不会少。
  床边抽屉打开着,一叠照片散在那里,叫他不看都不行。霎时间,他简直有点不敢置信,即使嘉迎暗示过他,但是这样摆在眼前证据确凿,还真让他有些……嗯,羞辱、气愤与难堪吧。实在没想到自己的老婆居然也会背叛,更没料到这么丑的嘉迎在爱情的需求上竟然丝毫不打折扣。或许,正如嘉迎骂他的:“你这只贪财的沙文主义猪! 你从来没有好好用心认识我,了解我! ”
  照片上全是同一个混混。黑色T 恤,牛仔裤,头发挑染几撮红丝,脸上还有青春痘的褐色暗疮。有两张同嘉迎抱在一起。
  她看起来很快乐,虽然仍旧丑得要命。脸面紧紧粘贴在那小子的胸前,既甜蜜又安慰的模样。小子则是满脸邪劲和不在乎,还开出一个坏笑,嘴角连同鼻翼都歪歪吊上去了。无耻! 嘉迎怎么会喜欢这种低级趣味的调调? 他想起那些个她在屋里独唱卡拉OK的夜晚,扭着矮胖的身躯,手擎麦克风,好似环抱着某个人那样,仰着头,摆着腰,陶醉地满屋子乱转。音量即使开得再大,还是没法掩盖一种无望的寂寞。看来这个混混,刚好填充了她的空虚。怕不是学着哪个歌星的模样、靠着移情作用才虏获嘉迎的心吧。原来嘉迎要的是这种消费乌托邦式的爱情。毕竟这套是他老黄不可能给她的。这倒使他由衷同情起嘉迎来了,花了感情和钞票,连个正牌歌星的边也没沾上,反倒害死了自己的性命。妈的,为这家伙丧命,太不值了吧。
  只是她不仅死得有决心魄力,这般死法,更是顺便扔给他一道难题。
  明摆着的,救与不救,两头都是陷阱。
  他若见死不救,可能就此蒙上谋杀嫌疑和缠上官司。即使没被扯上嫌疑,也让他永远脱不掉晦气。犹有甚者,她家人还可能要回房产和一切。要是救了她呢,就要回到过去那种无味的、日复一日的生活,恐怕连离婚都不许再提。因为她会自杀啊。
  到那时候,她若再死,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天哪。要怎样做才不上当? 那么就让她死吧。法律没理由也没立场因为他的见死不救而将他治罪。找个律师为自己辩护啊。她既寻死,就成全她嘛。
  反正自己的生活不会因为这个事件而更糟,只会更轻松和更美好。嘉迎既是自杀,她家人有什么理由要回财产? 再不成,跟他们打官司去。纽约住这样久,连最起码的这套都不会,这些年岂不白混了。
  死亡是解决问题最有效最彻底的办法。矛盾的是人往往会为这样一个值得庆幸的结果哀伤。他需要的只是等,什么都别做,自然水到渠成。
  如果等嘉迎死掉这么难耐的话。那么就到外头打个转去。
  谁也不能证明他进屋后发现嘉迎自杀。他大可说自己只在外间喝了杯啤酒,然后决定外出吃饭,根本不知道嘉迎已经回家的事实。至于嘉迎留下的遗书么,那就更好说了:深夜回家后才觉有异,进房一看,发现她自杀了,条子是搁在床边茶几上的,随后立刻报警。谁敢说他早已看过条子上的遗言? 除了嘉迎之外。但她已经死了。不是吗? 吃顿好饭,喝几杯醇酒。法国馆子最合适不过了。那么就法国馆子吧,就这么决定了。上菜既慢,加上饭后的咖啡甜品,总共有六七道之多。若担心时间还不够长,那么再来杯饭后白兰地,慢慢啜饮。吃完这顿饭,保准嘉迎大势已去。对了! 这不正是嘉迎最中意的那间松子楼么。他们的本楼葡萄酒既醇且甘。每道菜后,还会上一小盏冰淇淋,盛在晶莹的高脚杯里,为了让人清清口舌,才好品尝下一道菜的美味。侍者递来菜单。
  不必看了,告诉我今天准备的有哪几样好菜? 烤小羊排,红酒烧鹌鹑,橘酱脆皮鸭,白酒煽虾蟹鲈鱼卷。好极了,就来个小羊排和鲈鱼卷吧。对了,鹅肝酱要双份的。嗯,他们这里的鹅肝酱甭提有多么正点,真个丰腴滑嫩,爽而不腻啊……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照这个主意进行。或者即便待在屋里看报也好。人就是矛盾,想的跟做的,往往大相径庭。
  救护车总算到了。其实从他一发现就打电话算起,才不过十来分钟的光景。
  三个家伙一上来就打嘉迎耳光,大声叫着她的名字。连拖带拉把她弄进浴缸。他们给她倒胃。不一会儿,嘉迎开始大吐特吐。然后车子载着他们一路呼啸过熙攘与灯火辉煌的街道。
  其他车辆纷纷走避,闪躲停侍路旁。那派头简直有如元首或政要。
  急诊的医生告诉他若稍微再拖延一会儿,极可能有脑死的危险。
  不过现在好了。她脱险了。再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出院。
  老黄办完手续,跟柜台要了一个信封。在嘉迎遗书的信笺上,把本来她写的最后两句划掉,改成这样:“我走了。真的。
  一切随你处置。保重。”随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再放进四十元现金。慢着,回家出租车连小费才不过十元。
  于是顺手抽掉一张二十元的票子。
  等她醒来,这个麻烦你交给我太太。
  老黄转身走出医院,走进雪夜的街道。雪越下越大,转眼工夫人已经笼罩在纷飞的雪花里,也才觉出这冷有些锐不可当。
  他一面伸手一面熟练地撅起嘴唇,吹出一声尖响的口哨。一辆黄色出租车像艘火箭似的窜出来,然后嗤地一声在他面前停妥。
  他钻进车,说了地址。
  司机不知是哪儿人,不仅话听不大懂,口音也极重。
  他不耐烦起来:喂,想在这儿混饭吃,得先把英文说好。
  对方唯唯诺诺,连连称是。
  瞎,这里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家了? 随后他苦笑了,Archie Booker .可不是?自己马上就是皇后区的土包子了。曼哈顿不再是他的家,自己不过是回来取东西的。
  口袋里的行动电话响起。是医院的护士:你太太醒了,要跟她说话吗? 他迟疑着。
  真没有话要跟她说了吗? 老黄看着外头飞逝的灯树和街景。
  再次想起那个卖火柴小女孩的故事。
  于是他说:跟她说圣诞快乐吧。
  就这样? 就这样。他挂上电话。从此和嘉迎分道扬镳。
                夏日已尽
  夏天总让她想起中小学时代暑假作业的梦魇。
  因为长夏好像没有尽头,可以拖的时间很多,所以没必要按照日程去写功课。学校当然也未免太可恶了,放假就放假嘛,干嘛搞一个暑假作业,每天都派几样功课。这哪里像是放假? 因为气不过,也因为暑假长,所以老拖着赖着不肯做。日复一日这样拖延下去,拖到最后一周,再捱到最后三天、两天、一天……
  怎么办? 说作业簿子掉进阴沟好了。不行,掉进阴沟老师会说你回去拣起来。
  这样吧,说家里失火了。是的,还好没有烧得太厉害,火势一下子就被扑灭,只烧了厨房一小部分而已。但是不幸所有暑假作业却被烧得光光。作业怎么会在厨房里? 啊,那是因为前一天把做好的功课拿给妈妈看,就这样忘记在那里了。
  很好。这样说很合逻辑。要不要信是他们的事,不信算了。
  反正一口咬定作业都做完了,而且做得很好,可是缴不出来,因为都烧掉了啊。
  想到这里她觉得实在很庆幸。啊,这些年终于熬出头来。
                                   一
  夏天过去了。
  他又重复一遍:对我们而言,夏天已经过去了。
  他的表情认真,丝毫没有撒谎的嫌疑,只是几分故做夸张的同情和遗憾令她讨厌。
  她很懊恼。因为看到宣传单上大减价的广告,决定来买院子野餐桌上的遮阳伞,结果竟然全部卖完。这名担任经理的男子昭告似的对她说:这货不会再进了,原因是对他们销售者而言,这个季节已经过去。
  夏天已过——哪怕才只七月中旬而已。
  回想起来,整个夏天,她做得最具夏日风情的一件事,就是在某个无聊的艳阳天,将野餐桌搬至后院草坪、家里唯一一株高大的尤加利树下,坐在树阴处读上几行《T0cqueville 》——一本有关民主政治的书。十九世纪的一个法国人Alexi deToo .queville到自由民主刚起步的美国所作的观察和见闻。最近在电视读书节目中讨论得火红,她遂也去图书馆借了一本。
  吃掉半块夹肉面包。一杯冰茶散放出来的凉气,在桌上晕成一圈不小的水滩。最后,以几个声势不小的喷嚏和敌不住阵风的凉意,匆匆结束这趟夏日的徜徉。
  院子的草绿得湿润,静得无声,鸟的振翅啄食倒成了要角。
  尽管阳光耀眼,空气里还是一径带着薄凉。夏天,真的就如男子所说,就这样过去了么? 没有火炙烈阳的炎炎夏日,自然也少了劲风豪雨的台风。
  一年里华氏八十五度气温以上的日子寥寥可数。这哪里是纯粹夏日的品质? 一班灰鸟陆续从那株她曾休憩过的尤加利树上一一跳下,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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