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儿,这头小白牛,你务必好好饲养着,今后还能卖一大笔钱。”陈哲高言道,“不过
,以后无论谁问起,你都要说牛肚子上这三个字,是胎生就有的!”
刘老儿点头应允,却依然大惑不解。
临走,陈哲高又留下一笔钱,叮嘱刘老儿:“以后附近村子倘有白牛犊,你都要全部买下来
。钱若不够,我自会派人再送来的。”
这一下,刘老儿似乎明白了:奇货可居。
一晃,三年过去了,当年的小牛犊,山经长成膘肥体大的大白牛。牛肚子上刻下的三个字,
也如同胎生一般,丝毫看不出有刀琢之痕。这些年中,刘老儿也忠于诺言,附近村庄中陆续
生下的几头白牛犊,都被他以高于一般市价的价钱买了下来,以致被方圆数里的乡民目为酷
爱白牛的怪老头。
他望眼欲穿,盼着有人高价来觅他的大白牛。
这一天终于来了。陈哲高派人告诉他,近日内有人来觅此牛,可索价千元。事成之后,陈先
生还将另有酬金。
第三天,盛老三所遣之人果然来到刘家村,查到了这位“酷爱白牛”的刘老儿,并且从众多
的白牛中发现了肚子上长有“盛文颐”字样的白色母牛。
一番讨价还价,迨数字高达五百元时,刘老儿已经心喜如狂,早已将陈哲高带信说“可索价
千元”的话忘个一干二净,拍板成交。一头价值仅数十元的水牛,能卖到五百元巨款,刘老
儿如何还不心满意足?
越数日,还是上次来传话的那一位先生,又到刘家村,交给刘老儿三百元钱,并转达陈先生
的话:“此事务必守口如瓶,否则他将一无所有!”
他不知道,陈哲高派人送来的,原本一千元。到达他手上时,已经被这位跑腿先生吞吃掉了
七百元。
养了一头白牛,竞获千元厚利。刘老儿也从一个家境一般的农户,一下子富冠全村。
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酒酣耳热之际,刘老儿及其家人难免忘乎所以,在村邻、亲友
面前吐露一二。迨袁珊所遣的两人来到刘家村,未曾费多少周折,便已了解到一个大概。
“刘老儿,你知道盛文颐是什么人么?”来人直奔刘老儿家,劈头便问道。
“盛文颐?”刘老儿对这个名字太熟悉了。这三年来,几乎天天都要在这三个字上抚摸几遍
。他知道这三个字可以卖大价钱,却并不知道这个盛文颐究竟是什么人。他摇了摇头,“你
们是什么人?”
“我们便是盛文颐先生派来的。”两人其中一人诈唬道,“实话告诉你吧,盛先生是日本首
相的朋友,不仅在上海,在全国都有很大势力。陈哲高是上海滩上的一个相士,骗了盛先生
一大笔钱。现在事情已经败露,姓陈的已被抓进监狱。我们这次来找你,就是为了核对此事
经过。”
刘老儿闻言,犹如炸雷击顶,脑子“嗡”地一声,乱了,晕了。黄豆一般的汗珠,直从脑门
子上渗出。
两人见状,乘机进击:“刘老儿,我们知道此事主谋乃是陈哲高,你只是一个被他利用的工
具。只要将事情经过照实说出来,盛先生表示既不追究你的责任,也不收回那一笔买牛的钱
。”
“这……”刘老儿迟疑不决。
“倘若你不肯说出实情,那就别怪盛先生不客气了。”
刘老儿这些年听多了日本人的凶残。如今听说盛文颐乃是日本首相的朋友,如何再敢违逆?
当即点头道:“我说,我说。”
于是,从三年前的牛犊刻字,一直到前几天陈哲高派人嘱语的话,以及三百元酬谢,一一说
了出来。
两人连忙掏出纸笔,整理成文,让刘老儿在上面签字盖印。
“太好了!”袁珊看罢笔录,顿时眉飞色舞。
第二天,他便电话邀约陈哲高,在新雅粤菜馆二楼雅座共进午餐。
“袁老弟,有什么事吗?”陈哲高问道。自从大小月之争以后,两人很少有交往了。骤然邀
约上馆子吃大菜,不免诧异。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见了面再告诉你老兄。”袁珊打着哈哈。
新雅粤菜馆二楼餐厅里,午餐生意照例并不兴旺。一个幽静的雅座里,袁珊面呈得意之色,
等待着陈哲高的光临。
陈哲高怀着种种猜测,按时应约。
杯酒下肚,陈哲高憋不住了,启口问道:“袁老弟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见告?”
“昨天来了一位徽州朋友,说刘老儿带个口信,向阁下问安。”袁珊轻描淡写地言道。
骤闻“刘老儿”三字,陈哲高的心不禁一沉。千猜万猜,无论如何未曾猜到这件事情上去。
然而,他毕竟闯荡江湖数十年关键时刻沉得住气。
沉默片刻,脸上重又泛起笑意,缓缓问道:“刘老儿还托你转告我什么话么?”
“仅此而已。”袁珊摇了摇头,“不过,他却送给了我一份厚礼。”
“哦?”陈哲高心头一紧。
“哲高兄想看看这份礼品么?”
“送给你的礼品,于我何干?”陈哲高强笑道。
“我就带在身边,老兄不妨看看。一睹为快嘛。”袁珊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从西装里边口
袋内掏出一个信封,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纸,轻轻地展开,摊在餐桌上。
陈哲高伸过脖子,仔细一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张纸上,有着刘老儿的签名指印。
他真想伸手去抢夺这一张薄纸,撕成粉末,扔在对方那张得意的脸上。然而他毕竟是老江湖
,决不肯贸然行动,极度的愤怒,瞬息间便已转化为微笑。
“袁才弟这一手,实在出人意料。”陈哲高笑言道,“不过,我很为老弟破坏江湖上的规矩
感到遗憾。”
“有福同享,难道不也是江湖中的规矩?”袁珊收起那一张薄纸,也报以微笑。
陈哲高神情自若地挟起一筷鲜滑大虾仁,送进嘴里,边嚼边言道:“有话可以明言,何必多
此一举?”
“只怕老兄未必有此襟怀?”袁珊一笑。
“既如此说,你就开一个价吧。这纸,究竟值多少钱?”
袁珊伸出一个手掌。
“五千?”陈哲高不动声色地问道。
袁珊咧嘴一笑:“老兄太看不起我了。”
“难道是五万?”
袁珊点了点头。
“老弟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陈哲高苦笑道,“你可知道,为了这笔生意,我苦守了多少
年?”
“三年。”
“不,整整三十年。”陈哲高言道,“所以,老弟想平分秋色,未免太过分了。”
袁珊笑道:“怎么是平分秋色呢?那一只珠光宝色的鹿形宣炉,恐怕也值十万八万吧!”
陈哲高忍无可忍,不由得作色道:“袁老弟,你不要欺人太甚!”
“哲高兄何必要动肝火呢?这不是在商量吗?”袁珊依然笑容可掬,“我知道你事先没有这
个思想准备,一时转不过弯来。你看这样好不好,三天以后,我们仍在此处碰头,作最后定
论。”
说罢,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望着袁珊远去的身影,陈哲高愤恨之情难抑,将一只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袁珊低估了这个多年来充当黄金荣的幕僚、军师的“赤练蛇”的能耐,也忽视了狗急可以跳
墙这一常识。
就在他从陈哲高手中接过一张五万元支票的第五天傍晚,刚走出命相馆,走向自备汽车准备
回转家中时,一支乌黑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腰眼。
显然,此人的武功也绝对差不了,以致如袁珊这样武功甚佳反应敏捷的人,也竟然事先毫无
察觉。与此同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车门开处,那位手枪掩在宽袖之中抵住袁珊腰眼
的人,乘势将袁珊拥入车内。车内后排座上,另一位大汉手执快枪,脸露煞气。
汽车绝尘而去。
街上的行人以及袁珊那辆自备汽车的司机,都浑然不觉。袁珊一钻入车内后座一人便用一块
黑布将他双眼蒙住,汽车七转八弯,约行一个多小时,才在一个寂无车声、人声的地方停了
下来。
他被推下车来,推推搡搡地被送入一间阴气袭人的小屋。双手被反绑后,蒙眼的黑布才被揭
下。他环视四周,原来是一间不足八平方米的破旧小屋,墙角处,有一堆如垃圾一般的破旧
东西,显然刚拾掇过,一张小木床横放在靠里墙处,小床上是一条散发着杂臭味的破棉被。
一扇小木窗,已被严严遮住。一盏十五瓦的白炽灯,挂在小屋正中,发出昏黄的光亮。两名
蒙面大汉,叉腰而立。
一路上,袁珊的脑子里一直思忖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力事件。是凶杀,还是绑票?是要他
的命,还是要他的钱?主谋又是谁?
猛然,他想起了陈哲高。一定是他主谋、报复。
他后悔莫及。当初应该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白牛”内幕公布于世,让陈哲高一下子身败名裂
,而不应该敲他那一笔竹杠。如今倒好,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必将被这条“赤练蛇”反敲
一记竹杠。弄得不好,这条性命也将搭进去。即使回得去,明知陈哲高主谋,又能奈他何?
内幕一旦揭露,自己不也得身败名裂么?
他后悔,更恐惧。
当揭下蒙眼黑布,环视小屋中景象之后,他的惊恐心情稍稍得以缓和。绑票已成定局,性命
可以无虑。
一关便是数小时,无人过问。连那两位看守他的蒙面大汉,也将门锁上,在外间堂屋里放对
赌“沙哈”去了。
大约半夜光景,小屋门重又推开。在两名看守的陪同下,进来一位身材颇为瘦削的蒙面汉子
。
“袁先生,我们请人来这儿的意思,想必清楚吧?”此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国语,态度也总算
和蔼。
袁珊点了点头:“你们想要多少?”
“哈,袁先生果然痛快。”瘦汉笑了起来,“你自己说一个数目吧!”
袁珊沉吟片刻,苦笑道:“我是一个走江湖吃开口饭的人,能有多少积蓄呢?倾囊相送,一
万元吧!”
“袁先生,你这就不漂亮了!”瘦汉的语气,顿时冷峻起来,“实不相瞒,你有多少家底,
我们很清楚。何况,你也仅仅是一位走江湖吃开口饭的相士吧?”
所指何事,一听便知。袁珊更吃准了主谋必是陈哲高无疑。
袁珊苦笑不语。
“至少得这个数,怎么样?”瘦子抬起右手,伸出拇、食两指。
八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