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呢,爸爸妈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爸爸妈妈费了多少心血啊,女儿呢,你可
不敢忘了爸爸妈妈的恩情啊……”
梅佳丽没有吱声,她冷静地离开家乡,离开城市,走进了铁打的营盘。
一年后,一次没有任何预兆的车祸使父母双双暴亡,噩耗传到营区,梅佳丽没
流出一滴眼泪,反倒有一种轻松的解脱。他们是该这样离去,她想,他们做人是不
完全的,人的基本秉赋在他们身上太少,这种死法,是命运对他们小小的示威。这
样想完了以后,她又为自己心肠太硬而担忧,我是不是缺少点什么?她一个人坐在
营房外的草地上思忖,我这样评价父母是否会遭到报应?转念一想,管它的,她从
小就是一个事实上的孤儿,从没领受过细心的呵护和温情的关爱,再有什么报复,
也不会比童年的遭际坏到哪里去。
心灵的孤寂让她变得心硬。
接着是一个个机遇擦肩而过。
接着是倒嗓后的退伍。
她有过一个灰心时期,命运不给她青睐,她也只能蛰伏于一座偏远的山区小县。
但从小的誓言在心中发酵,没有前途的日子更加渴望一个辉煌的前途。她没有自杀,
也没有堕落,她似乎在等待着奇迹。
奇迹终于到来,小城诗人余长文突然闯入她的生活,她的嗓音和灵魂共同获得
再生。
她为此感谢余长文,她对结婚和男人并没有很大热情,之所以向余长文献上丰
腴的身体,其中百分之九十九带着感恩的成份,这是余长文事前根本想不到的。黑
暗的童年似乎压抑了她的性意识,冒牌的嗓音教授更是彻底摧毁了对性的美妙幻想,
她很想一个人走完人生道路,她的目标和乐趣只有一个,那就是事业上的成功。
她不要性,她只要事业。余长文是个例外,她会保留与余长文的关系的,因为
这可以作为推脱别的求婚者的挡箭牌。
当然在如今这个观念混乱、价值多元的时代,事业的奋斗特别不会一帆风顺,
她已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她不是一个会轻易服输的女人,要适应新的游戏规则,
先从走穴、从唱堂会开始,她坚信她总会攀上心目中那座辉煌的顶峰。
然后就是今天,一个初夏的下午,她穿着三点式内衣,躬着身体,在上个
星期新买的蓝色饰红花的晚礼服时,曾给过她醍醐灌顶般教诲的资深穴头孙伟大打
来了传呼,晚上要去给一个什么姓杨的总经理的生日唱堂会。
唱就唱吧,就当是清早练功时的吊嗓,作为一个靠声音生活的职业演员,每天
反正都得吊嗓的。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就在什么杨总家里去不离口吧。
接了孙伟大电话的梅佳丽坐在简单的梳妆台前,开始往脸上抹底霜。
给杨总祝寿的地方,是省城新落成的假日皇冠酒店,酒店在市中区天宫广场右
面,草坪,喷泉,熊猫雕塑,车水马龙,都是它的外衬。它的里面一概的顶级现代
化。梅佳丽坐着蓝豆的奥拓小车进来后,有一种出不上气来的感觉。
杨总30几岁,头顶已秃,溢出的皮脂反射着厅里的灯光,成为最亮的一个高光
点,眼睛不大,嘴巴不小,鼻梁不高,颧骨却像两把匕首,差点顶破脸皮钻出来。
若不是一身明牌包装,把他脱光了扔到大众浴室去,人人若不把他当成丐帮里的老
么算是睁眼瞎。只有肚皮是富人阶层的,肥硕得像一片面团搭下来,全靠了一根金
利来皮带强行拦住,不然肯定会垮到大腿前面去。但这更加增添了身材的丑陋。然
而杨总本人没有丝毫不适应的感觉,他花5万块钱把假日酒店宴会厅的这间D厅包了,
再加上吃喝玩乐和给演员的红包又甩出去十来万,一晚上花销十五六万眉头不打皱,
他就觉得他是这世界上最美丽最有魅力的男人。
D厅是一个中型小厅,镀金的法式椅背,波斯地毯,一角有卡拉OK,光线柔和,
凉风习习,一幅天使和小爱神嬉戏的大油画占了一面墙,与两边可以坐20位嘉宾的
长形宴会桌两相对应,呈现出王者天下的富豪气派。女侍们一律学日式情调,替顾
客服务时全都双膝下跪,莺声燕语,热气拂到你的颈子窝。这一招成全了许多有钱
要花的男顾客,他们乐意到这里来消费,一张张票子化成女侍小姐们哈在颈上的一
团团热气,他们喜欢,要的就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惬意感觉。
蓝豆对此羡慕已极:“他才32岁啊!”他凑在梅佳丽耳边嘀咕,眼角扫视着杨
总,“他是做饲料添加剂的,才不到5年,听说就有3个亿了。狗日的暴发户,不知
道是不是卖毒品起的家。”
梅佳丽装没听见,她了解蓝豆,如果与他搭一句腔,他会一整个晚上都就这个
话题不歇气。
与杨总坐在一起的人有十来个,有四个男的明显的是他的司机和保镖之类,殷
勤地为他拿烟点火。另一个男的老成些,坐在杨总右臂,关系很不一般,别人都是
给杨总上烟,而杨总每抽一棵烟都要先让让身边这位男客。这男的大概四十了吧,
西装笔挺,气度轩昂,不太说话,只微微笑着不时用眼光扫一眼舞台上唱歌的演员。
还有三个女的,按颜色划分,一个湖蓝,一个鹅黄,一个粉红,除了小的一个可能
只有十七八岁,大的两人都很模糊,她们一律花蝴蝶一般的打扮,露出大截的白腿
和鼓鼓的酥胸,很性感,或许也称得上漂亮,不过是演员们称之为俗艳的那种漂亮,
脸上总脱不了市井街巷里带出的风尘味。杨总一手端杯一手搂她们,手里的酒杯没
有轮换,三个女人却不时地轮换,偎红依翠,红袖添香,杨总不断地拍她们的腿摸
她们的腰,她们则轮流与杨总碰杯,杨总周围好像没有别的男女似的,因为他公开
说的那些话,本来应该是四面墙内单独接见那些女人才当说的。他对蓝裙子说我爱
你,转头对粉裙子也说我最喜欢你,对18岁的小姑娘说我要娶你做太太,立马又对
另两个女的说我请你们一起当我的情人,只要你们同意,我马上拨一个娱乐公司,
让你们都去当总经理。
梅佳丽坐在厅堂一角的茶桌边候场,尽量不让杨总看到自己,根据以往的经验,
这种人仗钱势的男女,又喝得半醉,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动作都敢做的。
两个女演员唱完,说相声的两个男的刚一上场,杨总已滑到桌下。
人们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有人叫安排寝室,但杨总一下睁开了混浊的眼睛:
“不,”他的手臂柔若无骨,风中叶子一样摇着,“该她、她唱了。”他一下指住
梅佳丽,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如花似玉、气质不凡的女演员,他一直在隐忍,现在
他醉了,他不需要再忍受。
梅佳丽上台,向杨总鞠一躬,说两句生日祝福的套话,开口唱一支生日歌,唱
了一句,杨总眼一瞪:“停,停停!我要、听,听《哥哥18是条龙》。”
《哥哥18是条龙》是一部香港三级片中的插曲,不知怎么地就在一些场合上流
行。
梅佳丽静默在原地,不动不唱。
杨总笑咪咪地:“唱啊,这个妹妹很有味道的,你唱,我马上加你两千。”
梅佳丽不动。
杨总伸出一只手:“5000。”呆了呆,看梅佳丽没反应,改伸一根指头,“1万!”
梅佳丽干脆下场,径直走到孙伟大面前:“我的劳务不要了,我先走一步,北
燕歌厅还等我串场呢。”
孙伟大急拦她:“这是怎么回事呢,”放低声音,脑袋抵到她耳边,“你给我
个面子,你这样是叫我下不来台。”
梅佳丽犹豫了,是啊,这不是她自己呈一时英雄的时候,世界是一张网,一不
小心伤了不该伤的人,就叫作做人没规矩。
这时杨总向孙伟大一歪脑袋,孙伟大赶紧向杨总凑过耳朵,只听杨总吩咐:
“我今天不听其他的人了,我只听她一个,你给我听好了。”
孙伟大很为难,转头来劝梅佳丽:“就这么张张嘴,站3分钟,就得1万,任谁
也不会拒绝。你不唱,你保住了什么,人格?哈,人格多少钱一斤?钱才是人格,
你如果钱比姓杨的小子多,今天晚上在这里,就不是他命令你唱,而是你命令他给
你唱了。你叫他当场学狗叫他都不敢吐半个不字。这就是钱的面子。唱吧,小梅,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有了大钱,你再来洗涮他。”
孙伟大话是俗了,仔细一想却是道理。梅佳丽慢慢走上台,面无表情地唱了:
“哥哥18是条龙
要与妹妹戏花红
妹说哥哥是条虫
一拱一拱床上游
哥说妹才是条虫
龙龙虫虫乐融融……”
杨总兴奋,酒也醒了一半:“好!好!”他一人拍掌大喊,“有一股热烘烘香
喷喷的味道!”
他旁边40余岁的中年男子不怎么喝酒,也不拍手起哄,只时不时瞥一眼光彩照
人的梅佳丽。
歌一完梅佳丽下台,要去洗手间换装。一个高大的保镖类人物走近她:“小姐,
我们杨总请你去一下。”
“干吗?”梅佳丽直视着保镖。
保镖表情麻木,仿佛对梅佳丽这类美女见得多,杨总的床上哪天不换一个小美
人,他冷冷地回答:“你跟不跟他干嘛,杨总会自己对你说。”
“你!”梅佳丽想不到有的有钱人是这种德性,连他们喂的狗都敢一张嘴就伤
人。
保镖不给她反击机会,眼角有了一股杀气,声音很小很硬:“我是下人,我只
知道执行老板的吩咐,你不可能进洗手间,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的身子像一堵墙,挡在通往洗手间的路上,似乎只要梅佳丽胆敢向那个方向
跨一步,他就不惜动粗。
梅佳丽喘着气,胸脯大幅度地波动,保镖视若不见,低声一喝:“请吧,小姐。”
梅佳丽退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