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的小弟吗,他也就会看顾我的呀。”
梅佳丽声音不高:“你暂时出去。”
蓝豆一时不能明白,脸上布满迷惘:“我暂时、出去?”
“我现在才知道我是多么不喜欢你。”梅佳丽明白无误地向他点点头,她没有
做出发火的模样,语调保持着原先的镇静,“请你暂时出去。”
蓝豆急了:“我只是说着好玩的,你要不喜欢听,就算我没有讲过不行吗?”
“不行。”梅佳丽转回头面对小镜子,额上那卷头发老是不听话地翘着,她得
把它吹平,“我不再说二遍。”
蓝豆语调可怜巴巴的:“可可可,我一会儿要送你上歌厅去呀,你每天都坐我
的车呀。”
梅佳丽心里为蓝豆叹气:“我打的,”她说,“谢谢你几个月来对我的照顾。”
蓝豆不响了,站起身,临出门时,他突然回过头,气呼呼地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梅佳丽反倒显得糊涂,回头直直地盯着蓝豆的眼睛。
“是他晚上用车送你去,是他。”眼泪似乎要流出他的眼眶,他忍住,一转身,
狠狠把门一拉,门在他身后严严地关紧。
梅佳丽苦涩地摇摇头,归根结底,蓝豆还是不成熟的小孩子。
从另一面说,他想问题遵循着社会的一般原则,这不怪他,他其实是那种比较
单纯的大男孩,没有波澜,生活平顺,生命像小学生刚开始使用的练习本,上面还
没有写上几行字。他热爱她是真的,小弟弟喜欢大姐姐那种崇拜。他崇拜米建国也
是真的,米总的势力和钱财都会令他失去判断力。不值得为他计较,过几天打个电
话给他,他会一如既往地来到她身边。从私心说,有个这样的小伙子在身边,办事
也方便一些。
梅佳丽一惊,为自己的世俗心理。
可人在省城,她想,不世俗一点能行吗?不世俗你就不要接受孙伟大的摆布唱
堂会,就不要到毫无艺术气氛可言的歌厅去卖唱,就抱着自己的理想像活僵尸一样
走完灰暗的人生,为自己的清白去殉葬。
人啊,生在江湖,身不由己,不世俗一点,恐怕是寸步难行。
这就是大半年都市生活给她的启示,她从反感到随俗,她认为这是没法抗拒的
规律。
5点钟,梅佳丽画好了妆,选定了晚上的演出服。鬼使神差般地,在做上述的事
情时,她不时走到窗边,向下面的小街观望。
太阳照着白天的城市,夜晚的诗意全然不见,小街上到处是涌动的人头和琳琅
的摊位,人们叫买叫卖,摩肩接踵,目的全为一个字:钱。
她也是这其中的一分子吗?她生存的目的也只是为一个钱字吗?或者说文雅一
点,不是生活,而只是活着。
“是他晚上用车接你去。”刚才谁说的,蓝豆。
她心里一阵跳,我站在窗前看集市干什么,我是在等米建国的车来接?
她像遇见瘟疫一样后退,为心中的潜意识被一旦明显地抓住而脸上发烧。世俗
虽然不能避兔,但我不能俗得太彻底,不gB。
仿佛为了避开有等待米建国的嫌疑,她将摊在床上的演出服卷进提包,挎上肩,
换上一双黑白两色的高跟鞋,穿上一身随意的牛仔衣,急忙忙地出门下楼。
他即使来接,也叫他扑个空,她想,我不是见钱见势就往上扑的“妓女”。
她明白是他用的这个词一直在伤害着她的自尊心。或许那天他没有用这个词,
他们之间的气氛可能要友好些。
在另一条小街的面馆里吃了一碗排骨面,这是演出前的必定程序。她只吃二两,
按她的饭量可以吃三两的,但演出前不能吃饱,以免影响唱歌时丹田用气。等晚上
所有的场子都串完,再吃宵夜。这宵夜可能是一顿麻辣烫小火锅,或者干脆是回家
泡一袋方便面,那得看当时的口味和心情以及经济状况而定。
排骨面吃完了,彼此很熟的老板娘与她打招呼,请她慢走,以后再来。她走进
阳光里,头顶一阵热辣辣的灼痛。今年的太阳确实不比往年,随时随地都像在要人
的命。
她说不清为什么,又返回所住的楼前。
她吃了一惊,一辆轿车停在单元楼门口,她几乎要骂自己贱了,可定睛一看,
是蓝豆的小小的奥拓。
她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米建国的豪华卡迪拉克。
蓝豆朝他咧嘴笑着,先前的事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这就是蓝豆使她不能彻
底讨厌的地方,他的所作所为太像一个大孩子。
她也只好朝他笑笑,钻进他的车。
米建国不会来了,她想,昨天把他得罪了。不来也好,否则真不知道会怎么对
待这个男人,他当然不会像蓝豆单纯,他也不会像余长文,余长文是文人,相比起
来,文人在这个社会里就像蓝豆,属于相对单纯的一类,而米建国则是不可捉摸的
商界中人,对商界中人,梅佳丽对他们一直存有戒心。惹不起躲得起,这是一种息
事宁人的办法,也是避免使自己失败或尴尬的唯一途径。
看来还得把蓝豆的车一直坐下去了。
汽车起步时,这是她最后的想法。
在莫斯科夜总会,想不到刚一出场,梅佳丽就看见了米建国。他似乎总是知道
她会在什么地方唱歌,对她的串场时间掌握得恰如其分。前奏行云流水般奏响时,
她的视线一扫,就在一根辉煌的大圆柱的侧影里发现了米建国,她感觉到自己的心
紧了一下,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唱的是《丹顶鹤的故事》,完了后,又应客人之点唱了三首。她一直不看那
个大圆柱方向,但她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在发烧,一定是米建国的眼光在灼烧着她的
身体,她觉得她在他面前似乎是光着身子的,她能感到那目光热辣辣的穿透力。
女传送来一大束鲜花,说是一个不愿披露姓名的客人叫的。她不用猜,就清楚
一定是米建国。
唱完后,她几乎是用碎步跑到后台,向蓝豆吩咐:“快,我们走,快走。”
蓝豆的歌曲排在她之前,完事后就坐在后台等她,他唱的时候没看见米建国,
可能是当时米建国没来,更有可能是米建国故意隐在柱子后面,只等她唱时才展露
庐山真面目。蓝豆对她的惊惶十分不解,向她投来疑问的眼光。她不想给他解释。
幸好蓝豆学乖了,见她不说就不问,提着她的衣服包,跟在她后面,从大厅后面运
货专用的电梯间下到底层。
在门外停车场,她一眼就瞥到米建国的豪华卡迪拉克。
“快,快快。”她又是一造声地催促,极像有些惊险片里虎口脱身一心逃命的
小家闺秀。
奥拓向红楼夜总会开去,这是他们的第二个演出场地。梅佳丽看着后视镜,还
好,没有什么豪华汽车跟在奥拓的车尾后面。
在红楼三楼的歌厅里,梅佳丽的心情一直忐忑不安。千万不要再碰上他。她在
心里祈祷。她说不清是怕他还是想他,怕他没有理由,想他更谈不出道理。那她为
什么一想到他就会如此紧张呢?这是没法解释清楚的事。
轮到她上场时,她先在台阶下用眼睛扫瞄全场,在场灯幽暗的照耀下,沿舞池
呈弧形展开的包厢里,没有令她心悸的人的身影。她喘匀气,随着男主持人的介绍
出场,脸上展现着职业性的甜蜜而谦恭的微笑。前奏一过,她引颈高歌,这次唱的
是《情真真的想死个你》,是一首带西北风的民歌,信天游的曲调里,托出一个情
浓似火的高原女子的热烈情怀。唱到第二乐句,她随着歌曲的情绪向右前方展眼相
望,右手同时做出一个伸展的动作。
就这一下,她差点把下一句的歌词忘记,她看见在右前方一个小小的圆桌后,
米建国坐在那里,尽管灯光幽暗,但她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像这里的主人,不急不
慌,一盏桔红色的顶灯从歌厅的顶端照射下来,落在圆桌上的桌号牌和小瓶里的一
枝红玫瑰上,他衣着端严整洁,形象正派,像讲完了一堂课正在办公室里休息的大
学教师。
梅佳丽十分狼狈地下了台,忘记了谢幕。有观众点她唱一首歌,她迟迟不想出
场,直到大堂经理焦急地跑来向她露出不满的脸色,她才匆匆上去。严格地说,她
这首歌唱得很蹩脚,动作僵硬,声音干涩,之所以还能得到热烈的掌声,她知道全
凭自己的漂亮。
下来后,她又是要求蓝豆快跑。
在第三个夜总会,也就是今晚最后一个卖唱的地方,她还是在唱歌时看到了米
建国,他像一个幽灵,牢牢地盯住了她的行踪,或者他是这个城市的地下国王,只
要是他要追踪的人,不管那人逃到天涯海角,都会有各种探子和耳目向国王报告。
演唱结束,梅佳丽与蓝豆走到夜总会外面的停车场,正要钻进那辆蓝色的奥拓,
她突然镇静下来。
我这是干吗呀?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米建国又不是杀手,我这是逃的哪一门命!
“你先走。”她向蓝豆说,“我要独自呆一会儿。”
蓝豆对此大为不安:“那你怎么回来?”
“我打的。你走。”
蓝豆领略过与梅姐争执的后果,十分不情愿地,还是驾车走了。启步的一刻,
不忘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喊一嗓:“梅姐,如果遇到危险,记住打110!”
梅佳丽就等在停车场的暗影里,她看到米建国的身影匆匆走到卡迪拉克前,等
他刚刚扭开右前方的车门,她适时出现在他的身边。
“米总。
米建国回头一看是她,嘴角漾出一缕笑纹:“早该谈一谈了。”他老朋友一般
地说,“去皇朝大酒楼呢还是锦江林苑?”
“到我的住处。”
米建国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下,梅佳丽已率先拉开左车门坐进去。
这是一个值得载入他们的个人史的一晚,毕竟,两个目的不同的、圈子各异的
男女坐在了一个空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