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道,上个星期就有两个工厂的女工已宣布停止上夜班,说没有人身安全,啥时公
安破案啥时复工。省上公安厅也来了一个刑侦处长带队的精干队伍,要协助县上公
安破案。这一个月由于有了这桩带有性虐性质的凶案,整个县城上空便有了神秘的
光环在闪烁,风声很紧,街谈巷议,为老百姓们的茶余饭后增添了最大的谈资。
“那你是?”他问姑娘,又看着宋涛,“小赵是宋老师的亲戚?”
“不是,”赵晶期期艾艾地回答,“我爸妈在乡下,就只有一个姑妈在文工团
工作。昨天的事叫我好害怕,我来找姑妈,她不在,是宋老师看我在外面站了很久,
让我进来喝一口水,坐在这儿等姑妈。”说罢,感激地瞥一眼宋涛。
余长文不忍看姑娘的苦相,灵机一动问道:“你有男朋友了吗?对不起对不起,
随便一问。”
姑娘却很坦然:““没有。”
余长文双手一摊:“那就行了,你是安全的了。那坏人只杀有男朋友的女人。”
然后余长文就谈开了,从美丽对好人的吸引到对坏人的吸引,从美的正面效应
讲到负面效应,从美容业的发展讲到健美的实质,从女人爱美到男人也开始化妆,
从生命到死亡,从物质到精神,从形而下到形而上,口若悬河,滚滚滔滔。
“啊,对了,”他突然停住话头盯住赵晶,目光炯炯,“你是干什么的?”
“我在县丝绸厂,缫丝工。”赵晶不好意思,在知识丰富的文人老师面前,她
只是一个幼儿园的小孩子。
“你这种工人阶级下了班都干些什么?”
“下了班嘛,”赵晶歪头想事的模样很天真,对余老师她可不敢掉以轻心,
“就看看电视,有时也唱歌。我不爱打牌。”她像在给谁做保证,她凭直觉感到余
长文肯定不喜欢在麻将桌上消磨岁月。
“好!”余长文暴喝一声,“不打牌是稀有动物,是好女孩。哎,看不看书?”
赵晶偏起头,想得更认真:“看一些地摊上卖的杂志《女友》啊,《家庭》啊
什么的,我要看。”她的眉毛好看地弯起来,她为她爱看书会博得余长文的青睐而
松了一口气。
殊料余长文并不满意:“那也算书吗?我是说真资格的书。”
赵晶惶恐,赶紧点头,“哦”了一声。
“好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余长文说。
赵晶点一下头,嘴里哦一声。
“是智慧的宝库。”余长文又说。
赵晶哦一声。
余长文一口气滔滔不绝:“书让你的有限人生无限,”他说,“你可以跟随11
世纪的皇帝钻过重重宫墙,潜到街巷深处与一位青楼名妓幽会,体会帝王的空虚和
情感需求;你可以跟着古埃及的乞丐一同行乞,乞丐内部的严密组织和人生哲学会
让你眼界大开;你读着书,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全都人你的胸怀,你观察细
胞的悸动,你体味母性的崇高,古罗马的宫廷政变在你眼前重演,现代美国的民主
价值引你进入政治观念的激辩,你在宇宙的黑洞中穿梭往来,在历史的风烟里信马
游缰,在情爱的大湖中饮水解渴,你以史为鉴,以人为师,如人伊甸乐园。你本来
只活80岁,可是读书让你体会了自然生命无法体会的多重人生,你就活了几个80,
几十个80,几百个80,你就进入了永恒!妈呀呀,那是什么概念,永恒!”
余长文说一句,赵晶机械地哦一句,到了后来,她自己都止不住自己,整个身
心被余长文的宏论所吸引。她的眼光则整个地粘在了余长文身上,余长文的话题把
她带人一个她十分想去却未曾有人带路的新鲜的荒地,她的“哦、哦”声也越发响
亮,越发频密。
趁余长文侃得人了境界,宋涛不知从哪里又偷偷找出了一盒“方竹”,一如既
往地把小屋里面抽得烟熏火燎。
余长文一下醒过来似地顿住,眼神抓牢赵晶:“你有病?”
赵晶莫名其妙:“没有。”
“怎么你老是‘哦’呀‘哦’地,像是一条应声虫。”
赵晶一下满脸羞红,宋涛都看不下去了,冷不丁插言。
“啥叫应声虫,”宋涛只看着红红的烟头问,好像是它在为难赵晶,“不怕你
看的书多,你马上说。”
“咦,”余长文故意缩缩脖子,眼里闪出明亮的自豪,“想难我?哈,要说掉
书袋,宋大官人你就难不住我了。与你一个姓氏的宋朝,有个小文人叫吴曾,他写
的《能改斋漫录》里,就有一条关于应声虫的记载,他又是从另一个小文人陈正敏
的《遁斋闲览》里转录的。‘杨缅中年行异疾,每发言应答,腹中有小虫效之——’
算了,文言要照着书默读才明白意思,听人家口里念,都是一本糊涂账。特别是小
赵,残害一个天真的小姑娘的脑细胞是十恶不赦的犯罪,我还是用白话文讲。说是
在宋朝,有个叫杨缅的中年男人,他一讲话,肚子里就有个小虫子跟着他学舌,几
年以后,学舌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一次,一个道士遇到杨缅,听见他肚里的小虫子
在跟着他讲话,道士非常严肃地告诉杨缅,你肚里的东西就是应声虫,再不医治,
还会传染给你老婆儿女,后患无穷。杨缅当然吓住,这还得了,一屋子四个人就会
变成八个,只要家有对话,应声虫也跟着发杂声,人家还以为你家里随时随地在开
万人群众大会。赶紧向道士求问方子,道士说啦,你可以拿着《本草纲目》朗诵—
—小赵知不知道《本草纲目》?”
赵晶又歪着头,使劲想,脸都挣红了,忽然惊喜地拍手:“中学课本里学过,
是哪个朝代的一个医生写的医书。”
余长文笑着摇头:“你们这一代啊……”仿佛他比赵晶不是大了十来岁,而是
人家的爷爷,“幸好你还记得,口头表扬一次。这是明朝的大医家李时珍写的伟大
的药学著作嘛,‘本草’,我国古代对中药的统称,‘纲目’,大纲和细目,也就
代指当时所能采摘和认识到的所有药物。这书很著名的,后来翻译成好多种语言,
好多学医的老外都知道李时珍,我们老内更应该知道。说到哪里啦?”
赵晶脸红红的:“道士告诉杨缅,他可以拿着《本草纲目》朗诵。”
“对,叫杨缅读《本草纲目》。道士说,一味药一味药地往下读,不能漏掉一
味,如果读到哪味药时,应声虫不应声了,说明它正好怕那味药,赶紧就服那味药,
保证打下虫来。杨缅听话,抓起《本草纲目》一条一条往下读,读到一味叫‘雷丸’
的药,肚子里果然不出声。应声虫聪明啊,它也知道避害就利。杨缅不敢怠慢,立
刻去药铺里买雷丸,一天三顿都服,不能间断,一个月后,虫子打下来了,肚子里
不发杂音了。”
赵晶一脸憨相地:“雷丸有那么厉害?”
“那当然,”余长文十分得意,仿佛他就在卖雷丸,而且直接卖给宋朝的杨缅。
“那是什么东西做的?”
这一下余长文说不出了,陈正敏的《遁斋闲览》没有记载,吴曾的《能改斋漫
录》里也没有说明,若要胡乱编几个稀奇古怪的配方,又对不起姑娘那对专注而渴
求的眼睛。余长文手一摊:“商业秘密,无可奉告。”
赵晶愣了一会儿,然后纯纯地笑起来,是那种替主人解脱尴尬的笑,是觉得自
己的要求过分了的歉意的笑。
看着姑娘的清纯的笑脸,余长文恍然间有点走神,对如此善解人意的姑娘,心
弦被某个柔柔的东西拨动了,响起一声幽幽的余音。
这就是余长文与赵晶的第一次会面,平常中蕴藏激情。散淡里包含犀利,没有
话题中心,却有着机智和巧思,思想的流水想流到什么地方就往什么地方流去,没
有谁细心操纵,没有谁怀着就事论事以外的什么目的,纯粹的邂逅中的随意应酬,
当然由于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做听众的缘故,余长文讲得更流畅,形容词更丰富,比
喻更新颖,如此而已。关键的是,整个谈话中绝没有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没有谈到
如何赚钱,没有钢材多少钱一吨,煤炭要怎么捣腾才能吃到差价,那些是充斥时下
谈话圈子里的硬件,就像赵晶供职的县丝绸厂缫丝车间,男的机修工们谈如何赚钱
和如何偷情,女工们针锋相对,谈如何搜刮男人和如何找小白脸,就是没有谈余老
师刚才谈的这些,而作为一个年轻的、晚上睡觉常会有幻梦浸人脑子的年轻姑娘,
恰恰是十分需要社会和朋友向她提供一些这些东西的呀。余长文的话是小鸟、沙滩、
椰林,是白雪公主和海的女儿,这些在如今人们的聚会里已经久违。
梅佳丽不会对他的这些东西感兴趣,梅佳丽早就看穿了他似的,他就是嘴里能
卖狗皮膏药,就是会一点愤世嫉俗,但激烈失衡和新潮标立的生活不能只有愤世嫉
俗,还得有具体应对的方略,余长文拿不出应对,在梅佳丽眼里,那些纸上谈兵的
东西纯系奢侈。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是梅佳丽有次玩笑似地向余长文说过的一句话,
虽是玩笑,难道不包含着她对他的真实评价吗?所以梅佳丽除了感激余长文给她治
好嗓子以外,不会有崇拜。感激不需要灵魂的颤栗,而崇拜是要整个身心投入的。
赵晶的眼光让余长文领受到新的含义,那就是崇拜。
余长文是个有吸引力的男人,这是赵晶的想法,她敬佩他,他有一股她以前所
认识的男人都不具备的魅力。什么魅力呢,是不同流俗的清高?是驾驭生活的能力?
是对前途的前瞻?以赵晶21岁的心胸和认识,她不会清晰地认识到这么深入,她只
是觉得这个老师似的男人不同凡响,对于一个含情在胸,蓄芳待发的姑娘,这就够
了。
余长文不清楚赵晶心里的想法,他只是为有了这个听众而感到一时的快意,人
走了,听众不在了,可能他们的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