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罗曼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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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罗曼史-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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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喝酒。把剩下的酒连瓶埋在树林里,说是明年的这一天再来喝。阳光晒得冬日的毛竹林里暖融融。那中间有大片干枯的茅草丛,冬天几乎是金黄色的,人躺在上面,比随便什么毛毯更柔软舒适,也更干净。天空是蓝蓝的,草地是黄黄的竹林子是青青的。竹林里的风声音很好听,正好太阳当头晒得有点热。大家有的在读诗稿;有的在睡觉。那些年里,在我们这样偏僻的江南小县城,会弹吉他是一种有效的炫耀。我把这种炫耀也带到了课堂上和课外活动中。音乐,那就是我们年轻时仅有的暴力。
  我喝一口茶,也许此刻我还没有清醒过来。一名陆地上的水手,远远地闻到了大海上吹来的阵阵海风。
  我记得我们几个人深陷在那个冬日山林的草地上。几个人,也就是二十几名学生,外加我另外几个年龄相仿的朋友,那样的情景里包含了一生中最美的阳光。我的对面坐着她,或者身边。也有可能,隔开了几名同学的距离。我们那时喝酒已经会玩杠子杠子鸡。我从南京的聚会上带回来的。地上铺的报纸,做为餐桌来说实在太过凹凸不平。油炒花生米,每嚼一颗都吸进一阵寒气。而且太咸。冷咸肉。软塌塌的腊白菜。那时我们给自己的都是一名穷学生的待遇,包括朋友中年岁最长的我。但酒是从不缺少的,都是白酒。
  以及野外晃得人眼睛花的太阳光。
  第三部分春之歌(5)
  回忆就像当时的现实——她总是不肯走近我。虽说又过了一年,大家再回到那片林中草地上时,她已经紧挨着我坐了,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可是在最初的相处阶段,我俩都十分忸怩怕羞,虽说内心一点也不生疏,可总是……也许是密切过了头。
  恋爱中的双方总是在本能的相互规避、躲让中。总是在寻找一个最合适的契机——那必定是一切机会中最温柔、最美丽的。我的文字生涯中,几乎不太喜欢“浪漫”这个词,可在那一段恋情的初始阶段,或许,用这个词还不算恶心。我记得,人的言谈在这类契机中间是最无力的,其他,包括平常的见面啦、在一起啦——有时弄不好,只会破坏这种契机,把后者吓得远远地躲开……。恋爱者必须对此有充分的耐心。
  爱使人跌落进无穷无尽的幻境,使人患上严重的幻视症。幻视之一是昼夜混淆,黑白不辩。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嗡嗡”作响,就像空袭之余的防空警报,无论你躲到哪里警报都在你耳边持续不停。
  悄然地,我们俩在一堆人中间总会有一样沉默而微笑的表情。我们总是不知不觉看见对方,但还不敢多看。目光在欲言又止处相互融合。当目光融合时,心里就会涌现一阵无言的甜蜜。她总是走在我的右边。她的身上开始有了一种暖昧不明的香气,仿佛花瓣在悄悄张开、合拢——她的身体是露水中花瓣悄悄张开的心。她总是用不一样——在我听来是异样——的声音喊我老师。她的声音带有一种长大了的童音,音域宽,略显沙哑,好像沉沉的睡眠过后的初醒。她像孩子般地不谙世事。学生们课间和我交谈,有时,她孤零零地坐着,不来参加,一个人,胀红着脸,吃力地翻她的课本。她连上课时的动作姿式也和人家不一样。大部分时间里坐得笔直。严肃而忧虑着。仿佛她正在默习的某道课题突然从她眼前的纸面上消失掉,再也找不见了。她脸上有那种找不见之后的恼怒和无助。而且她不和别人说话,她端坐的模样显示她从不信任人。全班级她只是有一两个要好同学。全是女的。那年冬天中国的中学生,在公众场合还相当地保守。有同学是男的,找她要上一节课的笔记,她面无表情找出来了,递给对方(偶尔也有笑容),把身子和手缩回,又恢复到了先前那种姿式里。
  她像是总是在抗拒着什么……抗拒是我用在她身上第一种试图准确勾勒的词。而在这之前,也许有几份倨傲?
  一点也不。如果她真的有倨傲的话,那也只是暗暗地……她坐在教室前排第二排座椅上,缩着肩膀看人。
  她抗拒。只是徒然抗拒着罢了,她仿佛使自己跌落进了青春期的深深的迷惘中。忧伤,面无表情。竭力不发出求援的叫喊。
  有时我想,我从一开始就给了她的某种沉默的允诺里有太多的引诱和私念。有太多虚伪和自以为是。我正处在那种感觉自己无所不能的年龄,虽然我的性格有很深的内敛成份,可是脸上的表情太丰富了。我对世俗的人生太过殷勤了。我在人面前和人背后的两种表情太不一致。无论是男女双方的吸引力、感情、性幻想,一开始就我而言,夸张的程度就未曾减弱……我对她并不完全理解!事隔数年,我才逐渐认可这一点,可在当时……!从一开始,她所想的就比我更深。即使她分享了我的骄傲,我对爱的无知。
  事隔数年,她仿佛仍坐在那张第二排课桌后面。嘴里咬支圆珠笔,一叠上课用的本子摊放在眼前。我仍能感觉到她缩下身子,把手放在两只大腿弯里晃动双脚时的动作。从她嘴角浮动的一丝忧愁慢慢上升,最后弥漫在整个教室上空,在我的大脑里。她仍是那副19岁初涉人世的样子。那情形就好像后来亲吻她,爱她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她的座椅对面站立着的不是我,而是整个迷惘的世界。世界和她的美之间因为我而产生了短暂的休战、和平、停顿。世界携带着她。负载了她可爱的孩子气和黑头发停憩在我身上。我就像是她跟世界之间一个脆弱的支点。并从一开始就竖立在那里,当她来时,我完好如初。但时间一久,支点内部的力气也就慢慢耗散掉,被作为一个个事件的时间所磨砺。以至于我们之间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是我最终垮掉了,还是世界垮掉了?抑或是她?
  我的情敌不是别人,而是岁月——是流逝的光阴!
  是一种无法违背的指令——通过我,通过她。
  第三部分摇篮曲(1)
  周围树木如壁,
  你躺在我怀里,
  也不敢动一动,
  怕大地和思宠,
  会淡淡地逝去。
  ——威廉·莫里斯
  有一天晚上,大家嚷嚷着说要去什么地方,来点酒。那些年还不时兴说“宵夜”。晚上九点多,夜校两节课结束一般是在九点。学生们和我全都屁股懒在课桌上,舍不得分开回家。我记得那晚之前我已经跟男生中的大多数称兄道弟。我的吉他也带来了。那几年玩得开心的几个朋友(都各有绝技)也在场。对我而言,唯一在场的是她那双闪亮的眼睛。
  他们说:“下楼!”我就跟着下楼了。对面美术课堂早已人去楼空。我一 一把走廊教室的电灯关闭。我不是最后一个离开,身旁总会有三两个跟着。
  我们一步两级跳下楼梯。发觉外面是好空旷的寒夜。星辰闪光。同学们都聚在教学楼外,点数人员:“还有谁谁……”说话人全用一个都不少的口气,在喊到她的名字时我发觉她不见了。
  “许老师,冯建英在车棚拿车子”有人喊。
  “我去。”我说。
  那边黑森森的楼下有一排玻璃钢瓦的脚踏车棚。她的钥匙被卡在锁孔里,开不出。那是一辆紫褐色的女用脚踏车,八成新。
  她那头黑色的发丝委屈地晃动着,弯着腰。
  “我来开。”
  “钥匙不行。经常这样的……”
  我试了一下,不动。拨出来看看。她站在我身后,热热的呼吸,我能听到她紧张和委屈的声音。“我不去了。”她忽然幽幽地说,仿佛生了气。
  “怎么啦?”我真想亲她一下,抱她。
  “要回家去。”她用了一双格外黑亮幽深的眼睛说这句话,声音平淡。“家还在乡下——”
  “在乡下?那里?”我问,同时感到自己的心被她细声说话的声音融化……
  “板桥下去呢……”
  “这么晚!你到家不要一个多小时?”
  “要。”
  车锁“啪”一声开启,我不由得暗自庆幸。俩人站在黑暗中,胸靠着胸。半分钟,仿佛停止了呼吸。而后我说:“我送你”。
  她把叠抱在胸前的书本拿下来,夹到脚踏车后座。“不要,外面都在等你,快去——”
  “那我帮你车子推出去。”
  俩人走到外面,大家看着我和她,嘻皮笑脸。“英子要先回家了”我说。
  “那——不许不许,说好了一起喝点。”
  她在那边推让着。然后接过我推来的脚踏车,看了我一眼,仍旧是大男孩般沙哑羞涩的嗓音道别,跨上车走了。
  对面美术课堂的气味怪异。学生喜留标新立异的长发,披沾上了各种颜料的长外套。再加上做画架用长长的木架子,感觉很牛。空间里套空间,我总是联想乡下人的砌房造屋,房子刚结顶要上梁那段时间的影像,房顶上搭砌了一根又一根白生生的檐柱,表层被刨削一新、太阳下光溜溜地很逗眼,让人几乎觉得那房子都不是真的。学生们走后教室里黑古隆冬,空地上,讲台上摆放着那些先前临摹用的石膏头像,和一堆静物——我难以理解,从那样一堆难看而了无生气的静物模型里竟诞生出了那么多辉煌夺目的绘画作品。在我的课堂上,日常所涉及的语言训练和作品读解,也不比这些难看的静物好到那里。我们津津乐道于被遗忘了的世界的黑暗角落,习惯了在强大的现实面前佝偻下身子。参观夜校的美术班,你会知道绘画艺术的背后有多么大,多么繁杂的空洞和空虚。
  我记得白酒味,她在我手上(气息、声音、影子)。俩人到目前为止,甚至连手也没碰一碰。我记得黑古隆冬的司马街。那里原先有一个旧县城的衙门遗址。那天夜里的冷风。我不想回家,也无处可去。上课用的讲义被风吹得“忽喇喇”响。夜间巷子背风的地方有几个炒面摊,要喝酒,亦可让摊主炒几个菜。在那样天寒地冻的季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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