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契上校,长官,”小伙子喘着气说道,“科耐尔先生让您马上去他的办公室。”
“告诉他,我穿好衣服就到。”
“立刻,长官。”
耐德想到这座大楼里的800名工作人员中,美国人还不到一半,心中不禁隐隐生出几分不快。其他差不多全是英国人,他们通过忠诚审查获准参与的秘密工作,只是些最单调刻板的杂务。每当需要招募新手时,他们将候选者的履历姓名一份报英国保安局审批,另一份送交美国中央情报局伦敦工作站,很快就能得到审查结论。在耐德看来,这本身说明,这种貌似烦琐的程序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耐德一边扣上衬衣纽扣,系上领带,一边心里嘀咕,天知道经过联邦调查局审查的美国人到底比他们可靠多少。这年头对情报人员的忠诚审查到底管什么用?绝不比你脑袋瓜里那些个傻乎乎的不祥的预感强多少。
生活,呃……呃,全凭运气。你刚刚还在慢跑健身,眨眼间却被汽车轧得血肉模糊,肇事者早已逃之夭夭。他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深蓝色眼睛。他玩了一生的游戏,从简单的扑克牌赌赛到在充满故意的边境地区指挥特工行动。耐德知道,岁月赋予他一双永远冷漠无神的眼睛。对他的忠诚审查报告这样鉴定:眼睛,与常人无异,天青石色。
简曾经用过这个词。不是深蓝色:天青石色。
耐德仔细地打好领结。你和罗伊斯·科耐尔这样服饰考究的人打交道,就得留神莫让略微歪斜的领带分散他的注意力。耐德冲上一层楼梯,罗伊斯的办公室远在五层楼上,不过自己刚刚制服了一个坏蛋,又满怀爱国热情,理应精力充沛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耐德!”科耐尔指了指宽大的咖啡桌旁的一张软垫扶手椅,他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目光炯炯地瞅着自己手下的这位防务处副处长。
“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大使妻子福尔默夫人的情况都告诉我。”
弗兰契打量着眼前的这位长者,起初还有几分矜持,接着就流露出一副欣赏一件精美设计的专注神情。罗伊斯·科耐尔是一个完人。这不仅仅因为:他虽由一个行为放荡的女人所生,却出落成一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那一头浓密的白发是他50年沧桑岁月的唯一见证;也不仅仅因为他是国务院任命的最出色的外交代办,建立了一份标明他在30年的外交生涯中不断稳步进取的履历。说他是个完人,主要因为他的外表体现了此人内在的优秀气质:坚毅,少语,博学,出言不俗,风度翩翩,服饰考究,这样的人能向你推销大到人寿保险小到口香糖的所有商品。
“苏姗·潘多娜·摩根,”耐德开始了他的叙述,“大约于二次大战的最后一年出生于密西西比州比洛克西镇,父母亲是康斯薇洛和蒙哥马利·摩根夫妇。毕业于赫克尔顿小姐创办的女子学校,受雇于《坦帕日报》,撰写妇女问题和其他一般话题的特写报道。后又毕业于奥兰多市斯普鲁尔大学,获文科学士,此后继续深造,获该校政治学硕士。您为什么不让卡尔·福莱特提供她的背景材料呢?这一摊归他管,不归我管。这个摩根家族颇有社会影响,不过没钱。我估计报纸会付……”
科耐尔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你得谈实质问题。”
“实质问题?如果她对大使说,”耐德模仿海湾地区土音浓重的拖腔,“‘亲爱的,您干吗不在那只白澡盆里一直泡到5点,免得把血滴到地毯上,’可怜的老伯德就会悄没声儿地乖乖钻进浴缸。”
科耐尔隐隐含怒的眼神是一个值得玩味的信号,他含而不露,只是略示不悦。耐特一声不吭地坐着久久欣赏他的表情。他喜欢看别人这样恰到好处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从罗伊斯身上,他能欣赏到一个老派职业演员的精湛表演。
科耐尔的秘书端着两杯咖啡走进办公室,放在桌上,问道:“弗立契上校,这样行吗?”
耐德朝她笑了笑:“我在家里没喝成咖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关系。”罗伊斯从旁代她回答。女秘书走向那只表面漆成木纹,只能放几只瓶子的小冰箱。耐德看着她倒出两小杯桔子汁,转身离开房问。
耐德听见冰箱门轻轻关上。他明明知道冰箱门已经关严实了,还是忍不住伸出脚,用平跟皮鞋轻轻抵住门。这样做弄疼了他的膝盖。科耐尔可能肚里有话,只是隐忍着没说出口,他俯身盯着面前的桔子汁,不经意地凝眉蹙额,脸上顿时现出一副妙不可言、宛如刻刀雕出的凝重表情,将他那张端庄匀称的面庞衬托得越发帅气。
“这位福尔默女士的身世有没有什么污点?”科耐尔漫不经心的问话透出一股咄咄逼人的语气。“在请愿书上签过名?参加过募捐活动?有没有可疑的朋友和熟人?”
弗兰契摇摇头。“她很清白,罗伊斯。怀疑她有什么根据?”
这位大使馆的二号人物沉吟片刻,就像耐德刚才那样,仿佛在琢磨下面几个行动步骤。他从桌上拿起一叠钉在一起的纸递给耐德:“这是她拟定的参加7月4日花园酒会的客人名单。”
弗兰契一页页地慢慢翻看这份名单,一边揉着疼痛的膝盖。上面的姓名没有按照字母顺序排列。他很快就看出,潘多娜·福尔默拟定这份名单,并没有按照什么规律,而是随意组合。如果她先写下三个影星的名字,就会另外添上八个;同样,如果她碰巧想到一个颇享盛名的学者,也会再找出其他五个写上。
这份名单列出了在伦敦的英美各界显要人士,从外交家、艺术家、商界巨子到摇滚歌星、时装设计师,以及那些让年轻人崇拜得发狂的一夜成名的幸运儿。来访的影视明星无一遗漏,风姿绰约的情妇,浪漫多情的俊男,凡有名气者尽在被邀之列。倘若名单上的人有一半赏光莅临,耐德想,这个酒会便有望成为除天灾以外宣传媒体报道最集中的事件。
他抬头看了看科耐尔。“这事福莱特会怎么说?”
“福莱特,”罗伊斯语气尖刻地重读这个名字的首字母,“此时正在罗得岛的纽波特度他为时一个月的假期。”
像偏头痛一样恼人的不祥的气氛,向耐德心头逼压过来,使他憋闷得几乎无法喘息。他竭力安慰自己,松弛些,没事,用不着担惊受怕。
“他度假倒挺会挑时问。”耐德蹙起眉峰。“等等,你该不是说,现在安全科长不在家,就得轮到我来对付这个棘手的局面吧?”
“还有谁能脱得开身呢?”
“可,罗伊斯……”耐德踌躇着:倘若向谁详细解释情报圈内的工作情况,而此人事后不得不矢口否认自己了解这些情况,那么这种解释再详细也是白搭。“罗伊斯,你知道,我在军事情报部门工作,并不适合处理这件和军事毫不沾边的事情。福莱特不在家,你最中意的人就该是——”
“用不着你说谁最合我意。”
“可这是他的职责范围。”
“不对。”罗伊斯的反驳并没有高出他平时说话的音量。“我为大使馆的活动安全举行所应履行的职责,就是挑选最称职的人负责保卫工作。拉里·兰德并不是我满意的最佳人选。”
“他会像只让人捅了一刀的野猪似地乱嚎,一只毫不起眼的脏猪。”
“别人赖他一根香肠,他也会像个小猪崽似地哼哼唧唧。”科耐尔用一连串的贬义词编派自己的下属,这与他的性格颇不相符。“因此,这项工作由你负责。”
“谢谢。”耐德冷淡地回答道。他往椅子后面挪挪身子,暗想,科耐尔又给我树了一个冤家对头。
耐德看完名单放到桌上,坐着没吱声。很难知道该从何处入手。邀请这么多知名人士参加美国大使馆举行的独立纪念日庆祝活动,虽然从理论上讲并无不当,却也有些出格,弄不好会酿成大祸。难怪他直到现在仍是顾虑重重。
“各界名流荟萃一处。”他嘟哝了一句。
“各界名流荟萃一处。”罗伊斯·科耐尔重复着对方的话,又补充道:“这就好比你用靶子罩住心窝,再把枪交给离你最近的恐怖分子。”
“千载难逢的盛大庆典。”耐德努力使自己的声调柔和些。两人沉默许久。“我说,”耐德憋不住开了口,“应该告诉她不能这样铺排张扬。在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时期也许可以,那时的情况没这么复杂。今天不行。”
科耐尔没有反应。“她是怎样瞒过我们的?”耐德问。“这几个星期准是一直忙于打电话邀请。”
代办先生面色阴郁地点点头,仍没搭腔。
“妙啊!”耐德继续说。“她知道你不会答应,干脆来个瞒天过海。你呢,得让她的如意算盘落空。真有趣。”
科耐尔不动声色地瞅了他一会。“耐德,”他叹息道,“我真嫉妒你们这些军方人士漠视政治现实的高超本领。难道你真没注意到总统手下的那些政治掮客正在让他自作自受?”他脸上掠过一丝鄙夷不屑的神情。“他已经使国家退回到赫伯特·胡佛以前的时代。只有富人欢迎他,穷人和他一手造成的新的赤贫阶层根本不拥护。”
他慢慢啜了口咖啡,接着又说:“他的政党为此受到严重指责,于是,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树立形象。耐德,7月4日距大选只有四个月。他们要利用7月4日重新树立形象,所以它将是最富有英雄气概的节日。两星期前,总统办公室向海外的每一位大使发出103号总统令。”
“不要收起我们的旗帜,”总统下达命令,“昂首挺立,让全世界知道我们美国人无所畏惧。阿门。”
科耐尔放下咖啡杯。“其实,103号总统令只能得到口惠而实不至的回报。每位大使的演讲都将充满颇具阳刚之气的豪言壮语。唯一能使听众动情的,也就仅此而已。我们的麻烦是,耐德,福尔默夫妇上任刚刚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