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潘多娜·福尔默走出屋外,随手关上房门。“这房间你们还要用多长时间?”她开门见山地低声问道。
“再,呃,用一小时左右。你们要用它?”
“是的。”
福尔默夫人足蹬高跟鞋,个头刚及耐德的胸骨。她裹着一条两边开衩的紧身哗叽呢裙,外面罩一件橘红色毛线衣,细长的脖颈围着一条柠檬色围巾。“真抱歉,福尔默夫人。我们可以另外找地方开会。地下室?或是随便哪一间车房?”
她眨眨眼。“别跟我兜圈子啦,上校。你们能在这里开会,还不就是因为科耐尔先生把大使吓得丧魂落魄,歇斯底里发作。”
“我觉得那不能算是歇斯底里,夫人——”
“你叫它什么我不管,不过我得把话挑明了,上校。酒会上不许到处出现那些穿制服的家伙。这次酒会体现了我国民主体制的公开和自由的特点,同时也是对总统的智慧和原则的高度赞扬。”
潘多娜有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平时泛着灰蓝色,可是生起气来,就跟现在一样,顿时色泽变暗发绿,凝滞无神。耐德看着她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不知她是情不自禁,还是有意为之。
“请不要激动,福尔默夫人。我只想确保您的花园酒会成功举行,不受任何阻碍。”
“是吗?我怀疑的倒不是这个。”
他听着对方的生硬语气,有力的咝音是那样尖刻、犀利。“那您怀疑什么,福尔默夫人?”
“到昨天为止,共有310人表示愿意参加我们的花园酒会。倘若情况正常,接受邀请的人数还会多。可是今天,原来准备参加的人纷纷变卦,人数由昨天的310下降到大约270。有人在暗中捣鬼,上校。有人认为参加我这个酒会的人定是寥寥无几,因此无需费心警戒。这个人,无论他是谁,都是我的敌人,上校。我已经大概知道他是谁了,一旦证实,就会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耐德无奈地摇摇头。“真难相信会有人跟您作对,福尔默夫人。嗯,刚才你是不是提到了总统的智慧和原则?”
潘多娜暗淡无神的目光掠过耐德的脸。“每个聚会都该有一个主题。”
“难道7月4号这个主题还不够?”
“吸引力不够。我已经从美国运来一些材料,有宣传手册、录像带……”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他俩默默站立了一会。
“录像带?这就是说,会场上还要安置录像机什么的?”
“难道连这也与你们的安全部署有冲突?”
“我们只是需要了解你们具体策划的所有细节。到时不能发生出人意料的情况。”
潘多娜做了一个玩偶似的优雅姿势。“我想你肯定知道,总统指示有关方面把他在许多场合发表的、反映他基本立场的讲话摄制成录像片,并且已经在国内电视上转播。”
“立场?”耐德反问道。“对拉丁美洲的干预?核裁军?这些问题的立场?”
“正是。”干脆利落的回答,透出轻蔑的口气,好像不屑谈论录像带这样的话题。
“是否还有其他人制作过这些录像带?”
“你指的是谁?”
“国会?参议院?哪个政府机构?”
“弗兰契上校,我对此一无所知。有必要知道吗?”
“我在考虑此事对新闻界可能产生的影响,福尔默夫人。届时会有不少记者到场,他们本以为7月4号的花园酒会和世界各地的美国使领馆举行的招待会没什么不同。美国使馆在国外代表我们整个政府,而不仅仅是一个政府部门。”
“这当然由不得你决定,上校?”
“说得很对。此事由政治处决定。当然,最后拍板的是大使和公使。”他向她投去狐疑的一瞥。“这事科耐尔先生清楚吗?”
在随后的沉默中,耐德发现潘多娜的漂亮脸蛋出现了某种变化。一般人不会想到,那张五官安排得非常紧凑的脸上,还能留有使情绪发生明显变化的余地。只见她下颌绷紧,犹如突然凝结的混凝土块。看来,他还没有来得及想通是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潘多娜夫人最不信任的人了。由于中央情报局从中作梗,应邀出席酒会的客人数字大幅度减少,他已经为此受到攻击;现在,还得力自己说出使独立日庆典政治化的做法断然行不通这样的话负责。
此刻,她那原先妩媚小巧的下巴变得坚如铁石,一双眼睛泛着灰绿色,目光迷离地瞅着耐德。“罗伊斯是否知道此事,我一点也不清楚。不过要是他知道,我准能查出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他的。谁说我做不到!”
哈加德医生恣意放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醒来以后,客人们熟悉的那种光洁滋润的气色从他脸上消失了。他神情委顿,浑身瘫软,稀疏的毛发翘在头顶上,两眼周围各有一圈深深的黑晕。他要连饮几杯莱娜在厨房为他煮的浓咖啡,才能重新变得神清气爽。
他一边呷着咖啡,一边阅读晨报,同时和侍在宽敞的客厅里专心修指甲的莱娜七拉八扯地聊着报上的新闻。
“又是苏丹人惹事。”哈加德大声告诉她。“这些蠢家伙居然打算进犯埃塞俄比亚。”
“白日做梦!”莱娜拖长的音调几乎掩饰不住她内心的鄙夷。
“还有伊拉克的那帮白痴……痴心妄想!”
“这个安拉!”
“别用那种腔调说话,莱娜。提到安拉的名字,应该满怀虔诚。”说完,他又继续读报。
其实,哈加德医生难得有兴致读阿拉伯地区的新闻。生活在地中海、红海、波斯湾沿岸地区以及世界上许多地区的将近一亿的阿拉伯人,尽管宗教信仰相同,但处理国际事务的做法却因国而异。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恐惧和梦想。因此,如果谁能将这些国家用政治手段当然还有军事手段联合在一起,就能获得动荡不安的20世纪中谁也没有得到过的巨大权力与财富。
单纯从事传统意义上的政治,不可能使人走上权力之路。哈加德年轻时在不少国家做出代价昂贵、损失惨重的夺权尝试之后,对此便有了深刻的体会。在纷繁复杂的当今世界,通讯线路四通八达,计算机网络贮存着大量信息,这就有可能让某一个人置身于权力的十字路口,控制所有的关键性枢纽,执掌至高无上的权力。
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伊拉克和伊朗长年相争,土耳其加盟北约,利比亚和埃及虽然地处非洲,却和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这样的亚洲国家的关系陷入僵局。哈加德医生的雄心抱负时时受到考验、阻挠、忽视,有时能够得到赞同、接受……凡事瞻前顾后、缺乏高度自信心的人断难担当此任。
“请你看看这个。”他突然换用客气的语调。“苏联与伊斯兰国家的边界线,从土耳其到巴基斯坦。”他正在凝神细看“苏联的穆斯林使克里姆林宫的决策者们坐卧不宁”的大字标题下的一幅地图。
“这个安拉!”莱娜用她特有的拖腔说了一声。
“别那样说话!神圣的安拉岂容你嘲弄!你把我的约会记事本取来。”
莱娜一声不吭,乖乖拿起桌上的记事本,毕恭毕敬地交给马哈穆德。“我警告你,妹妹,你刚才的态度是对安拉的亵渎。”
医生匆匆浏览了两页他在星期三的日程安排。今天下午,他得去伦敦城和一位阿拉伯商人会晤,他早已习惯于和凯福特的人做冒险交易,不过仅限于那些利润可观的交易。这位阿拉伯商人将确保他大赚一笔。
哈加德医生抬眼看见他妹妹泥塑木雕般地立于原地,似在恭候他的下一道命令。姑娘家还没有嫁人,就已经学会了无声地嘲讽别人的本事。他又叹了口气。
“再来一杯咖啡,莱娜。给我接通那个从不安分的凯福特。今天再忙我也要先和他说话。”
“是。”
第十三章
正午时分,伯特在地铁都市线的最后一站阿姆辛走下火车。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处处受到命运的捉弄。他环视着眼前的小镇,却没有真正看清它的面貌。躲在云层后面隐约可见的太阳,给他指明了方向。他稍微定了一下神,便赶到前面的古镇,急急行走在通往小弥森顿的小道上。
什么都不对劲。他匆匆奔下山坡时,脑子里不停地转动这个念头。自从他和凯福特联手组织这个特别行动小组的第一天起,他就从这位阿拉伯同志身上觉察出一种注定会给双方合作带来极大困难的心理障碍。
因此,伯特总是让步,尽量设法缩小两人之间的分歧。是意识形态把他和自己的穆斯林兄弟连结在一起,可是,随着岁月的推移,连接他们的应该不仅仅是意识形态。
可现在整个行动计划面临着失败的危险。两个小伙子失踪了。昨夜的伏击者莫非就是他俩?如果是他俩,那么袭击对象就是伯特,是马穆德开的枪。不过凯福特不会接受这种分析,而且说实在话,伯特本人也不相信。
也许另外发生了什么情况。两个小伙子已被转移到别处。被捕了?如果是,被谁逮捕了呢?警察吗?
没有什么情况具有实际意义,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妨碍整个计划的实施。昨夜发生在静谧无声、黑暗笼罩下的乡问的那场突袭,本身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好像不过是伯特做了一个噩梦,临醒前做的最后一场噩梦,手下人临阵倒戈。可是菲亚特车身上却分明有三个弹洞,右边窗玻璃也被打碎了。
大白天重返此地是很危险的,不过好在不会再作噩梦了。伯特得了解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找到两个小伙子,同时找出威胁的根源。
作为对伯特出事的惩罚——凯福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刻薄话——凯福特拒绝提供任何援助,因此这次侦察行动只好由伯特单独完成。
沿着蜿蜒伸展的狭长小路,伯特来到古老的小镇。他走过门前挂着17世纪末期招牌的几家小古玩店,墙头木梁纵横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