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不过我们可以做笔交易:告诉我你在哪里买到那张唱片,我就给你买杯酒喝。”
俄国人口鼻两侧的弧线深深嵌入皮肤,宛如硫酸蚀刻出的“括号”。“我母亲有一句口头禅,弗兰契上校,‘对付硬牛排,得用快刀割。’听说过吗?”
“没有。你母亲身体可好?”
“还好。”
“想让她看看你吗?”
“我俩谁不想让自己的母亲来这里看看呢。”招待端上他要的酒。“你父母身体好吗?”
“很好。”
“听说威斯康星今年冬季天气很冷。温内贝戈湖冻得结结实实。”
耐德温和地咧嘴一笑。“格雷勃,我很抱歉,你知道我母亲家乡的情况,我却说不出你母亲在克里米亚的小块菜地上种了多少甜菜。你想方设法打听到许多有关我这颗装在山姆大叔庞大的情报机器上的小小齿轮的情况,这使本人感到受宠若惊。同时还得请你原谅:尽管你不愿意,可我还是想了解你是怎样搞到那张唱片的。”
“这种情报对你没有什么帮助,除非你认识我们在芝加哥的情报站长。”
两人相对而视,纵声大笑。也许,耐德暗忖,波拉马连科确实觉得好笑,也许不是。然而,耐德·弗兰契正竭力掩饰他因遭到诡计多端的酒友嘲笑挖苦而产生的不安情绪,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今晚福尔默夫妇没有受到宴请,便在温菲尔德官邸的厨房进餐,这在他们是很难得的。佣人被他们支开,就连贝勒·克罗斯泰克也出去探望一个远房亲戚了。
潘多娜·福尔默在宽敞的厨房里到处走动,活像一只漂亮而不中用、只能短短几小时点缀夏日庭园的昆虫,用一些简单配料拼拼凑凑,组合成六份奶酪三明治。
“现在喝咖啡太迟了吧,伯德?”
大使先生只穿衬衫,坐在通常用以准备吃食的长桌边,只有与他身材相仿的人才能坐在这样高的桌旁读报。他抬起头,目光缓缓移过妻子,墙上的钟,最后落在自己的手表上。好像他作出是否需要喝咖啡的决定前,需要将刚才读的新闻忘得一干二净,再全神贯注地思索一番。
“我只喝茶,亲爱的。那种格雷伯爵牌茶叶还有吗?”
“多的是。亲爱的。”
“不,也不要牛奶。”
“不,我是说你,亲爱的①。你以前见过那个负责保卫工作的弗兰契上校吗?”
①英义sugar可作“糖”解,亦可作“亲爱的”解。此处伯德理解有误。
伯德·福尔默吃力地将自己的思绪从咖啡转到弗兰契上来。他刚才读到的新闻——有关核反应堆的完全问题——一下子从他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概没见过。哦,也许跟他握过手。他有一个漂亮迷人的老婆……”伯德平如石板的脸上略一抖动,只有潘多娜才能看出那是一丝淫荡的微笑。
“是挺漂亮。不准你打她的主意,你这只老山羊。”
“只看不碰。”
潘多娜放声大笑。“那家伙存心跟我作对,伯德。他在千方百计地破坏我的花园酒会。”她坐在桌上的报纸旁边,两只小手抓起他的一只火腿般粗壮的大手,一一历数她记下的弗兰契的种种罪状。
等她说完,伯德坐在椅上默不吭声,然后突然问:“你指望我把他拉出去崩了,亲爱的?”
她期待地睁大双眼,很快又回到现实中来。“噢,只要你有权这样做。”
“我块头比他大。你想让我把他狠揍一顿?”
“别尽说笑话,伯德。你说我该怎样对付这个可怕的家伙?”
“唔。”伯德费劲地将他的脑子调速换档,调到适宜攀登陡坡或驶出泥坑的最低档。“首先,现在到星期天这段时间只能维持现状,因为按照我的理解,即使我们换下他,也找不到别的人代替。其次,你说的这些,没有一件能在法庭上站住脚。他们会说这些事情是偶然发生的。你没有真凭实据证明这些是他干的。如果你能找到证据,亲爱的,我会剥下他的头皮,盛在银盘子里端给你。说到做到。”
她捧起他的一只手,连连吻着上面的粗大骨节。“哦,伯德。每当我遇到难处,你是唯一能……”她喉头哽塞。“瞧你父亲造的什么孽,白白埋没了……”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亲爱的,请别这么说。”
“对你太不公平。白白埋没了你的才能。他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父亲。”
“他是一个天才,亲爱的。他只犯了一个正被你揪住不放的过错。”伯德·福尔默俯身扫视着桌上摊开的报纸。刚才他看的是什么新闻?他嗅嗅鼻子。“亲爱的,快去看看那些三明治。”
她跳下长桌,忙不迭地将三明治从电烤炉中抢救出来。接着,她戴上一只小巧的连指手套,将六份三明治拾到一只大盘子里,撒上少许红辣椒粉,又嵌上一些黄瓜片作为点缀。
“要是再来点啤酒那就更妙了。”伯德发出一声感慨。
“也许要挨过这一年,你才可以开戒畅饮。”
“知道。我现在只是说说罢了。”他将半块三角形的三明治送进嘴里,下巴缓缓地蠕动几下,就整个吞进肚里。“你也来一块,亲爱的?”
“他居然把我当成傻瓜,伯德。”
眨眼间,另一半三明治也以几乎同样快的速度吞进肚里。
“唔,我说,现在就咱们俩……”第三个半块又塞进嘴里。“我说,那份客人名单。”他笑了笑。“这话只能说给咱俩听,亲爱的,你真是一个傻瓜。”
“伯德·福尔默!”
他把她抱上膝盖。“来吧。”他把半块三明治送到她唇边。“把它吃了。”
耐德正在电话亭里给妻子打电话。“今天事情多,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家,你先吃吧。”
“我也就是简单弄了点吃的。”她顿了顿,又问:“你大概要吃过饭才回家吧?”
“现在说不准。”
“你说话口气挺怪。”
“我不总是这么说话吗?”
“你没事吧?”她不放心地问道。
“没事。刚才发生了一件滑稽的事情,不过已算不上本周新闻了。再见。”
不等对方回话,他就匆匆挂上话筒。他既未对她扯谎,也未向她道出实情。格雷勃·波拉马连科的试探,使他有点心神不安,不过还算容易对付。真正使他感到忧虑的是它为什么发生在此时此刻。他到底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引起生性狡诈的格雷勃的怀疑?也许是他和简之间的私情?可为什么仅凭这点,就认为弗兰契已经承认自己精力开始日渐衰退呢?只有一人有可能这样认为。他就是那个在谢尔夫里基旅馆404号房间安装窃听器的家伙。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耐德每星期亲自检查一遍房间,有时还不止一次,不管什么样的窃听器都能发现。任何人试图利用遥控激光装置透过404号房间窗户窃听也只能是枉费心机,因为他和简的说话声完全湮没在交通噪音和BBC3台的音乐中。
情报圈里的人常说,倘若你不具备揣度对手心理的天赋,其他本事再多也是白搭。凡是参加拳击、网球、击剑等一对一竞技比赛的运动员,都知道揣摸对手心理是克敌制胜的先决条件。
格雷勃·波拉马连科并不是他的老对手,耐德一年前才开始注意他。既然如此,这个格雷勃为什么能猜透自己的意图呢?原因只有一个:此人有这方面的天赋。
耐德沿着彼得·琼斯百货商店后面的几条小街漫步闲逛,名称都以卡多根打头:卡多根花园、卡多根门、卡多根广场、卡多根街。走着走着,他恍然醒悟,他此刻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信步溜达,而是在寻找简·威尔的住处。
他从未来过这里。简的住处过于狭小,无法邀请许多同事一起聚会。他俩都认为,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他都犯不着找到她门上。他只记得她住的地方名字很怪,叫波索姆或莫索普什么的,而且就在这一带。他曾经在一张大比例伦敦街道分布图上查找过,知道她住在37号,她所在的街区呈一个小小的三角形,只有两三幢楼房。
不觉间,如烟的瞑色渐渐化作浓重的夜幕,尽管西天的亮光依然留连不去,落日的余晖给低垂的云层底边涂上一抹橙红。他匆匆走过米尔勒街,两侧几条怪模怪样的胡同刚刚闪入眼帘,就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这不是在犯傻嘛!他根本说不清简住在哪条街,仅仅在地图上看过一眼,仗着自己有过目难忘的职业本领,就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即便找到了,她不在家岂不是白跑一趟?他凭什么觉得她见到自己会很高兴?还是再找一会吧,他又转念一想,只用一刻钟。
他沿着丹耶街来回踱了几步,突然觉得——职业训练所致——自己走过了头。他转身折回原路。这里几条街道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待他见到一个路牌,才认准了莫索普街。那里就是37号,门牌号码漆成粉红色,也许是路灯照耀加上西天那渐渐消逝的橙红色的余晖使他看花了眼。
底楼几盏灯全都亮着!
这是经常出现在孩子们画笔下的房子,底楼有一扇大大的窗户和一扇窄窄的门,楼上有两扇窗户,现在亮着一盏灯!
他摁响门铃,屋里传出的音乐突然被人调小了音量。也许她有客人?随即,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接着是喀啷喀啷开锁的声音。她这种级别的使馆官员,全都一次不落地听了卡尔·福莱特所作的住宅人口安全防卫知识系列讲座。她拴上链条,然后将门推开一道三英寸宽的缝。关门,解下链条,接着大大敞开。“进来。”女主人终于发出了邀请。
她两眼避开他的目光,盯着外面正在迅速被黑暗吞噬的街道,随即将门关严,拴上链条,插上门闩。狭窄的过道几乎容不下二人,他站在原地,挡住她的去路。他转身朝向她。她伸出胳膊,紧紧搂住他。
“耐德,我的上帝。”她身高体健,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