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冒险 作者:大江健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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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的冒险 作者:大江健三郎-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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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作答。对于患忧郁症的我,这样的文学性会话,就足以引起我胃部的郁闷感觉。倘若再问我莎士比亚可知道。则我会像鲸鱼那样猛地吐出芥末色的汤来的吧。


  “《秃发女歌手》和《学习》是巴达约在巴黎由希欧特剧场,多年来久演不衰的剧目。我计划在东京造一座像由希欧特那样的小剧场。这是我从十四岁那年起一直梦寐以求的事呵!”


  我自然在空想着那野心勃勃欲壑难填的大鼻子少女。卑弥子仍在晃动着脑袋,冷冷发出短笑;显示出她和我同样在注意着。犀吉并没责难卑弥子,只浮现出羞涩的微笑,吃着冷盆里的剩菜。金泰和雉子彦到此已对我们的会话不感兴趣,天真地品味着四川省风味的粥。


  “若是你也去一趟巴黎,就自然明白那由希欧特剧场之类,是极其狭小破旧肮脏的剧场。只是,尼古拉·巴达约的才能,在那里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发挥呐。要是我,也能在东京买下个这样的剧场就好了。说实话,在新宿有这么个目标,就是新闻电影剧场哩。之后,只须再发掘出像尼古拉·巴达约那样的人才啦!而且,我已发现了斋木狮子吉的儿子了。”


  鹰子大胆地劈口说了出来。


  卑弥子又像受惊的小鸟般嘿嘿一笑。我看看犀吉。他咽喉处直到脸部全都通红。(不单因为酒醉),此时正在微笑着。而后,突然之间,他从我的目光中看出嘲笑的根芽,决心立即把它掐掉。


  “因为我本来是演员么!你不是说也看过我邀恋人去乘直升飞机的场景吗。在那部臭气冲天的电影里。另外,鹰要在我们剧场公演的剧目,除翻译约纳期科的剧本,其余全都想以你的原作来填补。所以,你也总不能光看着我在那儿冷笑吧。”他像在威胁我似地说。


  这回轮到我吃惊地定睛注视那鹰子啦。可鹰子却满不在乎。


  “我要带犀吉去欧洲,让他看看约希欧特剧场。您也有去欧洲旅行的计划吗?要是三个人一起去看看约欧特剧场,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在那瞬间,把对鹰子像富豪之女那样的强迫命令引起的反感且搁过一边去,脑中鲜明地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在几星期前一清早挂来的电话。是巴尔干半岛上某个小小社会主义国家的公使馆员的电话。说他的国家正想邀请一位日本年轻作家前去访问,你是否有意接受这一邀请?是这样不很明确的探询。我也只有含糊作答。就这样,搁过一边。我心想,也许欧洲之行能成为我从根深蒂固的忧郁症中脱身的一条地下隧道吧?在此之前,关于欧洲之行,我却从未具体地考虑过。


  “即使你不为犀吉和我特意写什么剧本,也望你一起去看看约希欧特剧场之类,好对我们的剧场给提些建议,不好吗?”


  鹰子对没吭声的我,狡猾地说。


  “不,不,鹰不是那样仔细的女子呀!”犀吉在我和鹰子之间插上话来。“不过,你有了忧郁症,暂时怕不想写小说了吧?另外,恐怕也不宜写了吧?去海外旅行,先写写戏曲,摆脱掉忧郁症,这样的计划,不也很好吗?”非常准确地握住我内心的摇摆心理,犀吉继续说。


  “啊,等我静下心来再好好考虑一下这样的计划吧。这次你不是说要当你新结婚的证人,才把我叫来的吗?要办的话,先把这件事儿解决了再说。”我不得不以顶撞的语气,对鹰子和犀吉这样说。如若不然,我感到自己对于犀吉的诈骗术未免过于软弱,事后唯有徒然地愤慨了吧。


  “这件事,确实要紧的!而且,那事和这事两者间也有联系啊。你看呢?鹰。”犀吉说。很不像他平素的为人,而对那比他年长的女人似乎过分依赖了。为此,我感到不安,心想犀吉已经醉了,他们新的结婚计划(兴许是平庸的)的说明,可能会让我感到棘手哩。若果如此,他现在马上会突然像个孤独的睡眠病患者,坐在那里,就会入睡的吧。到那时,给甩在一边的我们,定然会围着这桌子上的残羹冷菜,度过这次小宴的最后时刻,不知道会有多么乏味沉闷哩。从喝醉酒,独自眠的犀吉身上,就会发出像带馊味的瘴气、渗进他周围的一切的吧……


  “我急着要和犀吉君结婚,就是为了那剧场的缘故吧!”没醉的鹰子强调说。”只有结完婚,我才有条件自由支配那引进股票和空期存款。用了它,我才能带犀吉君去法国,买剧场,供养剧团人员等等啦。不知你对此,如何顾虑的?犀吉君希望得到你的赞同呢。”


  我远望着喝醉了酒越来越颓丧丑陋的卑弥子,希望她抖擞精神来。可她处之泰然,回看了我一眼说:


  “赞同?请别那样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因为我自己,就是由那弱电机的股票资助的剧团里的演员啊!”


  “你也是?”我吃了一惊,反问一句。可随后,马上就后悔了。在那新宿的亚由希欧特剧场,卑弥子即使不属于主角一类,也确实是位有魅力的个性演员吧。


  “我也是!”卑弥子并没特别生气似地坦白说,于是,“我也是罗!”


  “我也是么!”


  雉子彦和金泰两个高声地回答我。


  “真的,没想到从头到脚闪耀着如此卓越才华标志的年轻人,结成一个团体,出现在我的面前。”并不特别昂奋,清醒的×××鹰子说。


  “她为了激发起我内部的所谓细胞中的演戏遗传基因,特意制作了我父亲的铜像,放在我的屋里罗!当然,用粘土制作模型,这是我雕刻方面的才能。”犀吉说。他对我亲口提到他父亲斋木狮子吉,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么,没有反对抗我的理由罗。”


  “当然,没什么反对你的理由啦”


  “若没有反对的理由,”鹰子以在醉汉中唯一不沾酒的常人的清醒口吻,满怀热情地(×××鹰子从大鼻子的少女时代起,就把她的梦想寄托在和斋木狮子吉,这个戏剧界前辈有才干的儿子一起进行新剧运动上面,因而特别是露出她的热情。)对我说。


  “就请你担任我们今晚上合同的见证人吧。”


  “什么合同”,卑弥子打了个嗝,有气无力地嘲弄了一下。“还有,在我们的结婚仪式上,想请你以犀吉一方的护从身份出席,还想请你为我们的剧场出力相助呐。我想那个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是吗?”


  “啊,没有反对的理由。”犀吉说。


  “还想邀你同我们一起去欧洲旅行,由我们招待,因为我很想请你看一看希欧特剧场和尼古拉、巴达约呢?”


  “不,那就不必了。倘若去欧洲,由我自己负担费用好了,”


  我忙不迭打断了她的话头。


  “就是说,只有你才不想吃别人家的肉哩。”卑弥子依旧在打着嗝儿,奚落我说。


  “想在我们的剧场,以犀吉为主角,上演你最初的戏曲呐。”鹰子毫不理会卑弥子的醉态,更加冷静地,犹如做梦般地说。


  酣醉程度不亚于卑弥子的我,竟完全同意了鹰子的建议。一转念,自己也不得不惊诧感到惭愧。原因是鹰子连一毫升的酒也没喝,而我,则毫不客气地把那请客酒苏格兰威士忌干了不少杯,从而直接导致了这样的后果。在我那酒酣耳热时昏沉的脑海中,频频出现一篇小说中的一节内容。那是英国的小说呢?还是法国的小说,却也不甚分明。其中有个词是Sober或是Sober,总之,不是英语就是法语,意为“清醒”(即没喝醉时的样子)的形容同。有位年轻母亲,她老头儿爱喝酒,故她对自己的孩子这样说,今后要用Sober的眼光看待人生道路上的事物。总之,以Sober的感觉处理人生的人,有时的确容易击败酗酒的醉汉的。就像现在,鹰子不是把我们大伙儿就这样轻轻易易任意摆布了吗!这样,在我酒醉昏愦的脑袋中,自怨自艾地发起了牢骚。


  斋木犀吉几乎要沉睡了。卑弥子唤来高个子侍者,像是有什么不便转达的事,却硬要他去转达似的。金泰和雉子彦兴致越来越高,脸红得像西红柿,在欢快地交谈。交谈内容像是围绕金泰新的比赛似的。对于金泰,已全无那次在比赛场休息室里跟恐怖作斗争的惊人的紧张之感了。有时看来只像个是肌肉发达的白痴。至于雉子彦,由于饭饱酒醉,每一微笑,白色的眼尿样的泪水便流满血红的脸颊。越来越精神涣散。想来我也醉得不像样子了吧。唯有鹰子没喝酒,威风十足,大高鼻子翘得像海军大将的帽檐……


  这使我想起法国表现派画家以战争为主题的大幅丑陋的绘画来。在战场上,一些猛禽把遍地横卧的尸体踩得乱七八糟,傲然屹立,睥睨四周。醉饱之后的我们,就如那些尸体,而鹰子则如践踏着我们的猛禽。我反复思考这样毫不沾边的事儿,一面仍然喝着刚送上桌的酒。


  一会儿,突然间,卑弥子大声喊叫起来。


  “我想对亨利·米勒①……”


   ①亨利·米勒美国作家HenryMiller。  “亨利·米勒我在纽约机场曾经见到过他哩。”鹰子给人以像有的鸟那种印象,冷冷地说。“那不是什么稀罕事。”卑弥子依旧有气无力地在抗争。“那不是什么稀罕事。”正要入睡的犀吉在睡眠深处的边缘上拼命挣扎着保持平衡,说了这一句。这大约是他这一晚唯一一句支持卑弥子的话。


  “当然,不稀罕。不过,有时说说寻常事也无妨,特别在此刻。”鹰子说。


  “只有要紧的事,才值得经常说!”卑弥子在说教了。


  ×××鹰子沉默了数秒,击退了那娇小的女醉鬼。接着高声说:


  “那么,散了吧,今晚上,谢谢大家啦。”


  这一声压倒全场的客套话,使犀吉等一伙人立刻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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